「義父。」葵夫一時驚喜交加。猛一回頭,看到那溫暖的笑容、慈祥的表情,她整 個人便像是虛脫了一般,順著門扉滑坐到地上。「您怎麼會在這?」
「你不覺得這話該是我問你才對嗎?」裴致遠詫異的扶起葵夫坐到椅子上。
「這裡是收藏御用珍藥的華陽殿,我身為管理此殿的太醫,在此配藥有何不妥?倒 是你,定遠侯龍驤將軍,何故出現於此?」
「有點事,想和義父商量商量。」葵夫接過義父遞給她的茶水,漸漸恢復了氣力。
仔細一瞧,一整間屋子裡全是一列列的藥櫃和一大堆瓶瓶罐罐。
「是因為我給你的『什麼』給弄丟了?」致遠早上聽到那流言時,險些沒暈倒。他 的義女居然被謠傳成「變態」!弄清謠言內容後,他憂喜參半;喜的是葵夫的假面仍沒 被拆穿,憂的是葵夫若不及時澄清此事,要想在京中立足可就有些麻煩了。
「義父也知道?」葵夫笑得尷尬之至。她早該想到,那單斌不就是在早朝前風聞此 事才找了她質問?不知宮中流言傳的是如何不堪?
「這可是今天宮中的大消息呢,可是你又何必如此冒失的夜闖禁宮呢?改明兒再大 大方方的進來就得了。你那兩個哥兒們可是早已幫你傳了新版的流言呢,什麼你早有未 婚妻之類的……」致遠也頗感好笑。「那是你編的,或是太子幫你出的主意?單斌那人 太直了,大概不是他想的。你別太擔心,有他們護著你,不會有事的。」
問題就是出在他們身上嘛,我怎能拖到明天?「那是……」
「方纔有刺客來襲?」致遠盯著葵夫瞧了一會,笑道:「該不會是你吧?」致遠的 話中並無譴責,反到有幾分驕傲的意味在。葵夫在十五歲時取得武科榜眼,之後又屢建 戰功,未滿二十歲就封侯;如此年少有為的女兒怎不令身為父親的致遠感到與有榮焉呢 ?
說穿了,他其實是挺寵孩子的。
「那是不小心被發現了嘛。」我哪知道昭明的警戒心居然如此敏銳!
「現下宮裡戒備森嚴,你可是比為父還清楚藍將軍的本事,有把握脫身嗎?」
葵夫苦笑了數聲。「只怕葵夫得打擾義父一陣子了。」
「那自是無妨,咱們父女倆好久沒長談了;最近忙於宮中之事,倒對你疏忽了,這 是為父的不對。」致這略帶歉意的笑著。這幾年來的軍中生活,葵夫每每對偽裝有了問 題時,都是致遠在幫她解決的;有這麼個與眾不同的義女,倒是替致遠孤寂的生活平添 了許多樂趣。「不過……葵夫,你就這麼來呀?」他的視線落在葵夫的衣著上,搖了搖 頭。「在宮中,這男裝可是醒目得很呢。」
葵夫攤開雙手,聳了聳肩。「我原本除了便服,也只剩官服和戰袍了嘛,再說,我 本也沒打算久留的。」言語中流露出幾許無奈。
「總之,你要藏身宮中,最好別以男子之身示人,扮女裝——咳咳,恢復女兒嬌俏 模樣較易掩人耳目。」光看到葵夫不讓鬚眉的傑出表現,有時致遠都會感歎的忘了她是 個貨真價實的姑娘家。
「可是義父,這裡哪來女人衣物可換呢?」
「後宮女眷們的衣裳都是晾到清晨的,為父不方便離開華陽殿,你再走一次沒問題 吧?」致遠笑著以手指比了比「上方」。
的確,如果只是穿梭在屋簷上 ,別在同一定點上逗留太久,沒有被人發現的危機,這幾步跳躍奔馳的功夫對葵夫是挺 輕而易舉的;況且越近後宮——昭陽宮、昭仁宮等處,羽林軍的看守也較不那麼嚴密。 看樣子天擎那傢伙是把兵力集中在皇上身邊,再逐步搜索。這倒是給了她活動的方便。
她一來到後苑,看到成千上百件女裝壯觀的出現在眼前,立刻感到一陣頭暈眼花— —當男人其實也不錯嘛,至少毋需花那麼多心思在裝扮上,什麼綾羅綢緞,什麼棉麻織 錦,只要穿起來舒服不就得了嗎?還有一堆「反綰髻」、「盤桓髻」、「驚鵠髻」…… 不就是把頭髮紮起來而已嘛。像她現在這樣不是方便梳理又整齊省事嗎?
歎了口氣,葵夫隨手抽了兩件衣服就往來時的方向走。
「……以上,懂了嗎?」裴致 遠在花了好大一番工夫、滿頭大汗的講解完後,抬頭迎向他那眉心糾結成一團的女兒。 這種表情他只見過她露出過一次——數年前,似乎是她決定去夜襲吐谷渾城池之時…… 「原來先穿這件,再把這件套上去就好了嘛。」良久,葵夫感歎道。以前在師父身邊時 ,師父並不太管束她,她也覺得女裝累贅,所以多作少年打扮,老被人說是「野丫頭」 ;如今在宮中可行不通了。
「沒錯,你快到後面換上吧。」致遠指了指層層藥櫃之後的一塊小空間。沒進到裡 頭是看不清楚那兒的。「我到前頭去顧著,以免有人闖了進來。」
「嗯。」葵夫點點頭,抱著衣服就往後頭走。這次她就沒啥好顧忌的了,反正有事 義父會幫她擋著,不像她在客棧獨居時……哎呀呀,說不定這段時間她會過得挺愜意呢 。
在華陽殿出入的女官應該是教養良好的人,再加上她已改扮,不,是恢復了女裝, 總不至於再招惹來一些奇怪的麻煩才是……她解開腰帶,輕褪白衫和長袍,將「借來」 的寬袖鵝黃錦襦和軟綢黃裙就著單衣穿上。嗯……還有哪裡不對勁呢?對了,是髮型, 葵夫拆下自己的武弁平巾帽,將白色巾子拿在手中,然後……還然後呢,她壓根不會挽 髮髻呀,只好含羞帶怯的披散著一頭長及腰身的青絲自櫃後走了出來。
「義父……」她輕柔的喚著。
「換好了嗎?葵夫。」裴致遠回頭看著義女,不禁瞪大了雙眼。葵夫的女裝還真不 是普通的「美艷」兩字可以形容。「這就難怪京裡為你瘋狂的人有這麼多,若你改換女 裝,豈不會更加熱鬧?」
「義父見笑了。」葵夫頗不好意思的低垂下頭。
「對了,你那頭長髮也該好好梳理才是,不過這裡沒有那些東西……」
「義父,宮女們的首飾總不會也在屋外晾到清晨吧。」葵夫語帶調侃的問道。
「這次可沒得借了。」
「裴太醫、裴太醫!大事不好了!」一道尖銳的女聲由遠方過來。
葵夫立刻對裴致遠點了點頭,迅速的往藥櫃後方竄去,躲在那方隱密的天地中。奇 妙的,她並沒有慌亂,有的只是輕鬆自得。有義父替她擋著,她不用擔心會有人撞見她 女子之身的模樣。啊!她一眼瞥見仍擱置在地上的長袍及衣衫,連忙拾起抱在手上。對 了,她目光落在仍躺在地上的玉珮和折扇,趕緊將之收拾在懷中。
李儇給她的貴重東西怎能輕易丟開呢。
「裴太醫!」華陽殿藥房的門口「砰」的一聲被粗魯的推開。「大事不好了!」
「千日姑娘。」裴致遠對這名老是衝動莽撞行事的女官早習慣了。忠心耿耿的千日 所謂的大事只有一件。「公主又昏倒了?」
「是的,剛才刺客來襲的騷動又驚嚇到公主了!」千日氣憤的扭絞雙手,怒道:「 那可惡的刺客,要是被我逮到,一定要把他給大卸八塊!」
致遠輕笑著沒答腔,慢慢地走向藥櫃。「我來看看,清醒的藥草是……」若她知道 那「刺客」現就藏身此處,不知會作何感想?
「還是那四味藥吧,我幫您拿比較快。」語罷,千日立刻衝上前開始搜尋起來。
「都放在老地方哪,千日姑娘——」驀地,致遠原本任憑千日行動的無奈苦笑凍結 在臉上。那四味藥中有一味正巧收藏在最後排的櫃子裡,要取藥勢必要走到那個角落, 葵夫正站在那裡呀。「別過去呀,千日姑娘。」
「您是怎麼了?太醫。」千日雖一面問,卻也沒停的走著。對她而言,公主的事情 永遠是最優先的,其它都是其次。
「你——」糟了!來不及阻止了!致遠就差二、三步才能攔下千日,只能眼睜睜的 望著千日走進那方天地。宮中女眷年輕一輩的,像千日和靜夜等人,對所謂的「當代七 大美男子」不僅有傾慕之心,更恐怖的是那種近乎狂熱的崇拜。他不認為千日會認不出 女裝的「定遠侯伍葵夫」。這下京城又要掀起漫天謠言了。定遠侯不僅僅喜歡收集女人 衣物,還喜歡扮女裝……他不敢再往下想,只是追上前——「怎麼了?太醫,瞧您緊張 個什麼勁……」千日念著,伸手拉開抽屜拿藥草。
裴致遠的表情由驚慌到訝異而後鬆懈下來。他為自己的窮操心覺得好笑。葵夫不是 傻瓜,怎麼可能呆站在那裡?她早就不知閃到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