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小姐,我們該回去了。」男子不帶有感情的聲音響起。
「再等等,我想再多逛一下好嗎?」嬌嫩的嗓音中帶著些許哀求的意味響應著。
「不行,老夫人交代過,只許妳出來一個鐘頭,現在已經快要超過時限了,請妳上車吧。」對方毫不留情的駁回了女子的請求。
她輕咬下唇,烏黑的雙眸空洞洞的,一點都沒有二十歲女孩該有的活潑與輕鬆。
「小姐,上車吧。」男子面向緩緩開近他們身邊停下的車子,打開車門等候女子上車。
就這樣?
就這樣乖乖上車,結束她的自由,回到那棟大宅院中,任憑其它人擺佈她的人生?
她低垂的雙眸閃過一絲恐懼與慌張,一直以來被壓抑在心底的倔氣與抗拒,在這一瞬間驟然突破了溫順的護網。
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她使出全身的力氣將男子用力推入打開的車門中。
他沒料到一向溫柔的女子會有這樣激烈的舉止,縱使身材高大,仍然因為猝不及防而被推得踉蹌的跌入了車內。
他趕緊起身,可她已經轉身跑了開。
修長細瘦的雙腿邁力飛奔,長長的黑髮在背後揚起一道道美麗的線條,好似一隻逃脫牢籠的小鳥,頭也不回的奔向自由。
也許是連上天都感動於她這一生唯一一次的反抗吧,十字路口的紅燈霎時轉綠,川流不息的車潮阻斷追來的男子腳步,讓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穿過馬路,越過護欄,嬌小的身影消失在車陣前方的黑夜之中。
呼、呼……不知道跑了多久,女子氣喘吁吁的放慢腳步,回頭確認過沒有追兵,這才放心的欣賞起週遭的景致。
這是個完全陌生的巷道,跟台北街頭向來熱鬧的景色有著截然不同的氣氛,雖然不夠明亮,卻更讓人感到舒服與放鬆。
她緩緩漫步在巷道間,深深的吸了口早春夜晚特有的清新空氣,空洞的黑色瞳眸緩緩的浮現生氣,照亮了她原本就秀麗動人的白皙臉龐。
晚風輕輕撫過她的雙頰,帶著淡淡的酒甜香氣。
「叮叮叮……」風鈴的聲音隨著香氣飄送到她的面前,攫取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她努力在黑夜中搜尋風鈴聲的來源,舉起腳步慢慢的朝前走去。
那是一間外表毫不起眼的小酒館。
她佇立在酒館前,一種不知所以然的莫名吸引力讓她無法移開視線。
週遭的黑暗襯得酒館內的昏黃燈光格外明亮,好像一盞指引迷失靈魂的燈塔,靜靜的守候著都會中寂寞彷徨的心靈。
悠揚的藍調爵士音樂隨著門扉的開啟而飄出酒館外,輕輕觸動她的心弦。
這充滿魔力的空間讓她無法遏制渴望的踏上兩級階梯,刻功細膩的木頭招牌上有著五個鮮明的大字--維也納森林。
她重複的低喃著這優美的店名,黑眸迷濛的瞇起,白皙修長的手緩緩揚起,推開厚重的木門,走入一個故事的開始……
第一章
精湛的鋼琴彈奏伴隨著薩克斯風的旋律,輕快的滑過維也納森林的每一個角落,也讓酒館中的每一個客人下由自主的放鬆緊繃的情緒。
「Hermit,再給我一杯。」充滿磁性的男人聲音在音樂的間奏中揚起。
吧檯後的女子有著一頭俐落的像男生似的削薄短髮,模樣俊俏中性的臉蛋上沒有太多的表情,但給人的感覺不是冷漠,反而是一種讓人看了忍不住會在心中讚歎的喊聲酷的帥勁。
「你喝太多了。」她淡淡的道,但還是動手替他又調了杯酒。
「『亞歷山大』?!你真的想當亞歷山大大帝嗎?幹麼猛灌酒呢?」一個爽朗的男子聲音跟著揚起,他是這間酒館的侍者,半工半讀的James。
「這就要問Hermit,為什麼覺得我適合亞歷山大這調酒了?」邊燁挑眉望向吧檯後的女酒保。
「直覺。」她簡短有力的回答。
「哈哈,Hermit的直覺一向很準喔,在我們這座沒有Menu,不由客人點酒的維也納森林中,最重要的就是她的直覺了,邊大哥,你老實說,你該不會是哪個國家的君王吧?」James打趣的笑道。
他扯扯唇,搖了搖裝著香醇液體的酒杯,湊近唇邊輕啜了口。
「這是秘密。」他神秘兮兮的道:「或許我剛結束一場戰爭,殺了不少人才過來的。」
「哇,那一定很壯觀,改天一定要帶我去開開眼界喔。」James不以為意的咧開唇,露出潔白的牙齒。
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我先去忙了,有空再聽你的事跡。」James拿起Hermit調好放在吧檯上的酒杯,轉身端給客人去了。
沒了James開朗活潑的談笑聲,寂靜霎時又回到了邊燁的身邊。
開始光顧這間奇特的小酒館,是幾個月前的事情。
那一天,他偶然的走進一條毫不起眼的巷道,在他情緒最低落的時候發現了這間小酒館,維也納森林的店名馬上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讓他毫不猶豫的走了進來。
原本只是好奇這麼不顯眼的地方怎麼會有這麼一間酒館,嘗嘗鮮罷了。
沒想到他從此成了酒館的常客,也跟裡頭的人逐漸熟識起來。
他從來沒看過這樣的酒館,店中沒有Menu,完全看充當廚師的老闆Kin想煮什麼料理;除了啤酒之外,調酒類也是由模樣中性的Hermit憑感覺為客人調製第一杯酒。
而他的第一杯酒,就是這叫亞歷山大的調酒。
亞歷山大……他微微的扯起唇瓣,不得不佩服Hermit的直覺。
這的確是很適合他呵,一樣有著孤獨的靈魂。
輕啜了口調酒,邊燁將視線放在正在吹奏薩克斯風的Kin與彈奏鋼琴的Narcissus背影上,享受這唯一可以讓他卸下所有戒備的輕鬆時刻。
鋼琴與薩克斯風的合奏完美的譜成動人的旋律,照理說,風鈴的聲音應該是不會被注意到才是。
但是他卻留意了,清脆的風鈴聲隨著木門的開啟響起。
他一向不會去注意到其它來來去去的客人,唯獨這次。
那是一道粉紅色的身影,粉紅色的臉頰、粉紅色的洋裝,還有一雙不安卻難掩興奮的大眼眸。
「紅粉佳人。」Hermit淡淡的道,雙手已經開始調起酒來。
紅粉佳人……邊燁看著那抹粉紅的身影,視線再也撫法自她身上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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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見了?」老婦人滿頭白髮,打扮是一絲不苟的端莊,細緻的五官猶可以窺見年輕時的風華絕代。
「對不起,小姐她趁著把我推倒的時候轉頭就跑,等我起身去追她的時候,卻被車潮所阻。」男子戰戰兢兢的回答。
「她推倒你?!」鄭婉華難掩驚訝的挑起了細眉,低喃道:「她竟然會做出這麼粗魯的舉動?」
「是的,我也覺得不可思議,所以才會一時怔愣住,錯失追回小姐的先機,對不起。」男子微彎著身子道。
她皺起眉頭,舉起手制止了他繼續發言,低頭暗忖著孫女異常的舉動。
她是她從小一手拉拔大的白家第十二代的唯一繼承人,禮教一向是最注重的課題,她也向來溫婉柔順,從來沒反抗過她的任何命令,更不要說有什麼超乎「淑女」該有的舉止了。
可今天她竟然會動手推人?
這會是她那個從沒大聲說過話的孫女嗎?
鄭婉華瞇了瞇依然犀利的眼眸,心中大概有了底。
「繼續去找她,我想她只是想要透透氣,應該不會消失太久。」
「是,老夫人,那我先下去了。」
「下去吧。」待男子離開她的視線後,她才放縱自己輕輕的歎了口氣。
自從她嫁入白家也將近五十年了,歲月悠悠,轉眼即逝。
原本她還期望自己可以悠閒的度過晚年,但沒想到丈夫與兒子媳婦相繼過世,讓她不得不扛起維持榮景白家的責任,教養唯一的小孫女白筠。
白家是個歷史悠久的望族,祖先非官即富,在清朝時聲望更是達到高峰,富甲一方,在官場與商場都擁有崇高的地位,這樣的榮景一直到民國建立之後依然維持了好一段時日。
但是好景不常,就在她嫁入白家之前,白家已經是個徒具虛名的沒落望族了。
尊嚴是他們唯一剩下的。
即使家道已經中落了,可基本的門面還是不能不顧,畢竟他們是白家呵。
也正因為如此,她對於這個孫女的管教更為嚴厲,不容許她有一絲絲毀壞門風的可能。
今後自家能不能重振威風的關鍵,就在於她了。
只要這次的聯姻可以成功,白家就可以起死回生。
一切就看這次。
鄭婉華望向窗外的星空,眉宇間佈滿了堅強的韌性與毅力。
她就是白家第十代的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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