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奇遇,怕是無人能信吧?
鑄劍師向劍生──他早多年前便名揚天下,在他的生命裡,只有劍是唯一。直到……她的出現。
他鑄造這把罕世神劍,創下他鑄劍生涯中的最高峰。
天下人人皆知,這把神劍利器絕無僅有。多少人願重金收購,他始終不肯割愛。
輕柔撫過光滑銳利的劍身,他眼裡浮現情難自己的著迷。
它有靈性啊……會認主。在她出現之前,他便如此深信。
她因劍而生,集結天地間靈氣而存,化身成人,翩翩降臨。
她是劍,也是人,卻似劍,又非人。
離不開劍,維持人形軀體時間也極有限,每至分離時刻,總教彼此痛苦萬分。
因這一再提醒他,人魂殊途……
而,一把絕世好劍,不噬血,便難以維持其鋒芒。
因此每日,他以血餵食,不曾間斷。
於是漸漸……他發現自己的鮮血,能延緩她消失。
手腕處的新傷舊疤,是情愛的烙印。
「若流盡鮮血,能換得妳永生永存,我將願意為妳而剖開心──」低柔的情語,輕輕迴盪。
傻呵,劍生,你若死,我的存在又有何意義?
鎖於劍內的呢喃,他聽不見。
牽引兩方的黑銅劍,聯繫兩個傷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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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柔和晨曦中,一輛小型馬車於崎嶇山路上疾行。
「小姐,約莫再一刻鐘,便可抵達了。」前頭,車伕回首,對著車內的人恭敬稟報。
「嗯。」一隻纖纖素手拉開車窗竹簾,探出一張白淨無瑕的秀麗臉孔。
由窗外撲進的早晨清新氣息,令她心曠神怡地微笑,想著再不久便可見著心中朝思暮想的人,不由得嬌怯帶羞,眉目含情。
「槿兒,」她輕喚著身畔隨侍的黃衫丫頭,雙頰泛紅,輕問:「妳覺得如我這般舉動……是否過於不知羞?」
試想,有哪家黃花閨女主動前去男人居處?於道德,於禮教,都不合宜啊。
「主子,咱們都快抵達了,現在擔心這些已經太遲。」面貌清秀的槿兒實話實說,「況且,有我陪著,並非你們孤男寡女兩人私自幽會,外人能閒言閒語些什麼。再說,這荒山野嶺,也鮮少人煙,主子妳大可放心。」
說著,輕捶微微酸疼的肩。這向公子可真是個怪人,哪裡不好住,偏偏就愛隱遁這深山裡,她這一路坐馬車上來,都累死了……
思及此,覷了眼面前的美麗主子,不禁佩服地搖首。小姐這嬌弱之軀竟能挨得住長途奔波,真讓她領教情愛的力量果真強大。
「是嗎?」女子垂眼,有些不安地扭絞綠色衣袖,「我這樣冒失造訪,又無事先通知,他會不會生氣?」
「能見到美麗溫柔的沈家大小姐,他高興都來不及,怎會動怒?」槿兒努力讓主子安心,「咱們就快到了,小姐要更開心點才是。」
「但……」沈碧湖清麗的臉容染上愁苦,輕歎一聲,「向大哥他……從未對我和顏悅色。」
他總是漠然寡言,又冰又冷,每每將她的熱情澆熄……她常想,若非兄長無意間得到那塊鐵──
一塊讓向來冷酷的他見著,也忍不住驚艷的上好原鐵,讓他心甘情願用親手所鑄的名劍交換,她與他,也許此生都不會有交集……
她忘不了,那日,鮮少下山的他帶著寶劍,親入沈家,給予愛劍如癡的兄長,交換那塊她根本瞧不出價值為何的鐵塊,當她於廳內初見他的那一刻起,她的眼裡就只容得下他。
世上竟有這般高大俊挺的男子呵!渾身散發著冷冽寒氣,臉上剛硬的線條顯示他並不常笑……但這仍無損他出眾的外貌。
她見過的男子,從沒有一個如他這般獨特。
那樣冷情,那樣孤傲,好似世上沒有任何事能勾出他的熱情,除了在見到兄長與之交換的那塊鐵,她瞧見他深濃難測的眸裡,激出她無法理解的熱烈光芒……
此後,她便明白,這個男人的眼裡,只有劍。
可她……眸裡,心中,也只有他了。
是故,她從此對他心心唸唸,他的身影將她一切都佔據。
她是傻!知曉她心意的父親、兄長,皆苦口婆心的勸告,別把情感放在一個毫無感情的人身上,頻頻警告要她收手,莫再投入感情;顯然她與他,是多麼讓人不看好。
這些,她都懂,但要做到,何其難──
她垂下眼,淡淡憂色浮上嬌容。
她是不知羞的吧?這樣追逐一個男人的身影。
父兄對她的執著皆感不可思議。她輕輕笑了,這一點連她自己都不明白呢。
自幼被養在深閨裡,乖巧,溫順,所有一切早已被安排妥當,她只需默默照著走,卻在見到他的那一刻起,首次有了反抗之心。
她其實也是叛逆的吧?安安分分過活了十數年,從未想過要爭些什麼,只除了他……
「小姐,咱們到了。」槿兒的聲音讓她回神。
「嗯,將東西準備好,下去吧。」她輕聲叮囑。
無論如何已經不能回頭了,她在心裡低歎。她為他這般傾心,真情以待,他不會不知曉吧?又如何能無動於衷呢?
況且,她亦深知自己的美麗……柔荑輕輕覆上白玉也似的芙頰,這張容貌,不知讓多少名門子弟慕名而來,連日日與她朝夕相處的槿兒,也常讚歎她無與倫比的美麗,還說只要是男人,沒有人能不動心的……
是這樣嗎?包括他嗎?
既是如此,他應該有朝一日會明白她的苦心、她的付出吧?
甫被槿兒輕輕攙扶著下馬車,尚未走近,便覺一陣淡雅蓮香撲鼻而來。
方疑惑抬眼,身旁槿兒已大聲嚷嚷:「蓮池!是蓮池啊!小姐,妳快瞧瞧,好大一座蓮池──」
定眼細視,那簡樸屋前的一大片蓮池,令她忍不住睜大眼。
佔地極廣,池面的蓮花不計其數,靜靜躺於水面,清雅脫俗之姿,令人驚艷,讓她移不開眼。
這荒山野嶺,哪來這麼大一座蓮池?
「這可真奇怪,向公子怎會無事闢建一座蓮池?」槿兒同樣不解,「他這個人啊,脾氣古怪,性子又冷,這會兒大費周章弄了座蓮池,為什麼呢?」
沈碧湖走向前,細細凝望池面蓮花。這人工蓮池要闢建完成,恐得下一番苦心及巧思不可,且這蓮被照顧得極好……想必它的主人定是細心呵護。
而這怎麼會呢?除了劍,天底下沒有一件事物能入得了他的眼,如今他精心建蓮池,又是何原因?
在猜疑之際,屋內傳來聲響,門開了。
「啊,向大哥。」她欣喜含羞,迎向來人。
「沈姑娘?」向劍生一襲黑衣勁裝,望向那抹清麗的粉綠色身影,面無表情,冷然依舊,見她來訪,雖無排拒,也無愉悅神色,「有事?」
他的淡漠澆熄她滿腔熱情。她有些受挫,仍是擠出微笑,「其實,也沒什麼事……」只是想過來瞧瞧你呀。她輕歎。
而後接過槿兒手中提著的竹籃,送到他面前,「這個,是我親手做的點心,你一人獨居在此荒山,想必不會好好照顧自己……」
「沈姑娘不必如此,」他一貫冷漠以對,並沒接下,「此深山野嶺,路途遙遠,沈姑娘不必這樣大費周章。」
「我……」她啞口,再度受創,難過的垂下眼。
「喂,我家小姐特地親自為你所做,你不收下豈非糟蹋她的一番心意?」槿兒可看不下去了,立即挺身護主。
「別這樣,沒關係的。」沈碧湖拉拉她的袖,落寞地搖首,「本是我太多管閒事,向大哥不願收,就別勉強。」
「可是……」槿兒不甘心地生著氣,她心疼小姐受委屈啊!
定定看著主僕兩人半晌,向劍生默默接過竹籃。
「向大哥……」她有些欣喜,又因他的勉強而有些傷心。
「多謝。」他一貫淡漠。
「沒什麼。」她微笑,嬌柔臉龐有些紅,望見他身側那似乎從不離身的黑銅長劍,「就是它嗎?用家兄尋獲之鐵所鑄成的劍?」
「嗯。」他垂眼,握緊劍身。
「它叫什麼名?」
「……依魂。」他輕聲說。
「依魂……真美的名字。」她沉吟,望著他,眸裡隱藏的情愫閃動,卻失望地發現,他的目光從頭至尾不在她身上──
而是那把劍。
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呢?她悲哀地自問,她活生生的一個人站在他面前,他為何還是不看她一眼,而執著於那把劍?
「我可以……摸摸它嗎?」她忽地小聲提出要求,令他眉微挑。
思量片刻,他默默遞出長劍。
纖白的小手細細撫過劍身,眼兒迷離,「我不懂劍,但能這樣令你著迷,它想必有著我無法理解的魅力……」輕歎,收回手,低細的語音幾不可聞,「好幸福的劍……」
她努力欲博取他歡心,仍只是徒勞,而它卻能輕易贏得他所有關愛和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