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需要——」她想將手套除下來。
「你敢拿下來試試看!」洞悉她的意圖,他只「輕聲」說了句。
這句話,雖沒什麼力道,但伴隨的凌厲眼神卻真的令方小米不敢妄動。
「別逞什麼英雄,趕快把講義看一看,我不想聽見康夫子再說出任何糟蹋你的話語。」
理智告訴她,要抗拒他的話語,他是她這輩子最討厭的人,他對她好一定有目的、懷有不良企圖……
但,潛意識卻讓她拿起講義,雖不甘不願,她還是把雙眼投向它。
但才看一眼,她便呆了!跟著,手迅速翻閱著其他幾頁,用電腦打字、密密麻麻的內容一樣充斥著整個版面,足足有十頁之多。
這得花多少時間?
突然,一股莫名的感動源源從心頭升起,淹沒了所有想要抗拒的理智。
她怔怔地看著他,突然像啞了般說不出話來!
「這是我花了好幾個晚上的時間整理出來的,再考不好的話,我也沒辦法。」他嘴角微微一勾,輕描淡寫地將自己熬夜多日的辛勞帶過。
這輕描淡寫地一笑,卻牽動方小米大腦的某根神經,將她的心勾出一個洞。而這個洞,又迅速被一種她所不熟悉的感覺填滿。
她趕緊收回視線,垂眼聽話地像在閱讀,然事實上,她一顆心亂烘烘的、暖呼呼的、緊緊的、像缺氧般。
她趕緊接下電動車窗,一下吹進的冷風,將所有莫名的感覺吹散。她打了個冷顫,又趕緊將電動窗按上。
這莫名的舉動,只引得汪浩風不解的一眼,隨即又將注意力調向手中的英文單字。
冷顫餘波蕩漾,足以將方小米剛剛突然喪失的理智喚回。剛剛那種感覺……她竟然對他所做的一切……感動!
又一個寒顫從心頭升起。感動?她怎麼能感動?她這輩子最恨最討厭的人就是他,她怎麼可以對仇人有「感動」的感覺?
這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窩囊行為!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再這樣下去,她會中了他的計,她會掉人他的陷阱,她會自取其辱,她會萬劫不復,她會永世不得超生……
愈想愈可怕,愈想愈嚴重。她用力驅走腦中殘餘的波動,趕走不該有的感覺,並作了個決定。
今天——一定得把話說清楚,讓事情做個了斷。
「我有話要跟你說。」她表情堅決,眉宇間散著肅穆之氣。
「現在?」他自英文課本中抬起眼。
「廢話。」
捕捉到她眼中那股不尋常的氣勢,他合起課本,收進書包中。
「如果你有很多話要說,我建議你下車再說,因為,再轉個彎我們就到學校了。」
又是「我們」!這一次,這兩個字引起的是一陣要命的俘動。
她忽略它,望向窗外,果然已到熟悉的路口,滿腹「正義之言」,只有先憋在心裡。
為了避開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他們通常在前一個路口就下車。
如往常,她先跨出車子,但不如以往的是,她沒有一下車就掉頭就走。
「我——」他一跨出車子,她就開口,似乎想來個先聲奪人。然而,一條純白的圍巾先裹上她的頸,讓她的話一下暫停。
「你又做什麼?」她有些惱怒。
「不准拿下來。」他用眼神阻止她的動作。「這是純羊毛制的,很暖和。」輕輕地,他將圍巾一圈圈地繞在她的頸部。
她故意略掉那層強勢背後的溫柔,氣勢萬千地瞪著他。
「我有話要說,你別再打斷我。」
他雙手抱胸、一副洗耳恭聽的表情。
「你聽好,我不准你以後再到我家來接我,不准你再接近我,也不准你再跟我講話。」』
「為什麼?」他挑挑眉、睇著她。
「因為我討厭你。」直截了當,立場鮮明,對方該知難而退。
誰知,對方只眨了眨眼。
「你講得那麼絕,就不怕我會難過?」
「你那時候用那麼惡毒的話詆毀我,就不怕我會難過?」她直覺反應地回回去。
望著她,江浩風滿臉真誠,「你還是介意那番話,對不對?我說過,我願意道歉,只要你——」
「不可能。」她心一橫,告訴自己要穩住討厭他的立場。「我永遠不會原諒你,我已經決定要恨你一輩子。」
這麼決絕的話語,對方聽來一定很受傷。但江浩風卻一瞼深沉,看不出情緒上的變化。
「你真那麼討厭我?」
「沒錯!」
「為什麼?」
「因為——」沒深人想過這間題,舌頭一下頓住,氣勢嚴重受挫。
汪浩風卻替她把話接下去:「說不出來就是沒有理由,沒有理由證明你對我只是偏見,為討厭而討厭,為反對而反對。」
他的從容勾出一股不服輸的傲火,立刻,她把腦中所想到的負面形容詞一古腦兒地全吐出來——
「誰說沒有理由?我討厭你的自以為是、不近人情、目空一切。蠻橫無理、霸道自私、陰險狡詐、卑鄙無恥、莫名其妙,外加賣弄兼招搖。」
一連串長吼之後,是一連串靜謐。她怒瞪著他,他靜靜地看著她。
最後,一道淺笑劃破了寂靜,「你的國文造詣挺好的嘛!怎麼還會常常考不及格?」
「汪浩風,我的話你到底聽懂了沒有?我討厭你,討厭的要命!」他的諷刺取笑讓她暴眺如雷。為什麼聽到別人說討厭他,他還能那麼從容?為什麼他的反應跟她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為什麼他還能綻出那種氣死人的微笑?
「聽到了。」仍是那般從容。
方小米血氣衝上腦門,「你聽清楚了,我不會喜歡上你,不會掉人你的陷阱,不會給你有任何羞辱我的機會,你的把戲可以結束了。」吼完,甩頭要走,卻被他抓住。
「為什麼生氣?」
「你放手?」這裡雖離學校還有一小段距離,但人來人往,又是上學尖峰時間,她不想鬧出任何供人茶餘飯後閒嗑牙的八卦話題!
汪浩風顯然不在意,抓著她的手一點都沒有放開的意思。他把她帶到一處隱密的角落,深深的望著她,「其實,你的怒氣來自你的恐懼,對不對?你害怕受到我的吸引,害怕喜歡上我,你想阻止心中那份奇異的感覺,對不對?」
「你……亂講!」他看著她的眼眸大膽熱切,讓人心慌意亂……
「我有沒有亂講你心裡清楚。」他依然眸光明亮,讓她眼裡的慌亂無所遁形。
「我沒有——」
他打斷她無力的否認,「明天早上九點,我會在你家附近的便利商店等你,如果你不來,證明你說謊、你心虛,你害怕受到我的吸引,沒有接受事實的勇氣。」丟下話,也丟下一個挑戰的眼神,他放開她,逕自往學校方向走去。
「我不會去的,我不會上你的當!」她只來得及對著他的背影吼道。
男女主角的愛恨糾葛剛告一段落,對街、成排的椰子樹旁閃出馬菲麗的身影,她一臉驚惶與不可置信,以致身子微微地發著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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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內,一如往常地安靜,空氣中,只聞原子筆書寫在考卷上的刷刷聲。
不同的是這一次,有兩個人失去了平日的專注與自持,一個是妒火燃心的馬菲麗,另一個是躍躍欲試的羅旭東。
馬菲麗的心思完全不在眼前的考卷上。早上那一幕歷歷在目、深刻地刻在心中,折磨著她。
她為什麼會從他的車上下來?為什麼會圍著他的圍巾?
他為什麼會抓住她的手?為什麼會用那樣的眼神看她?
幾百個問題,像一條五百公尺的巨蛇,緊纏著她的心、揪著她的呼吸,讓她一刻不得安寧。她要立即知道一切,否則她會被愈滲愈多的毒液給毒死!
羅旭東則有著完全不同的心情。
最近,方小米對他的態度好了許多,不像過去那般對他又躲又問、像避瘟疫一樣地躲他。對他——這不只是一種鼓舞,更表示他又有了重新開始的勇氣。
趁著考完試收考卷的混亂空檔,他迅速丟給方小米一張紙條。誰知,丟的時間沒算準,紙條剛好從她低頭檢東西的頭頂飛過去,落在江浩風腳旁。
不明就裡的江浩風將之拾起,並打開——
美術館有個不錯的展覽,我想,或許你想去看看。
羅旭東紙條內容才落人眼底不到一秒,羅旭東一個箭步上前,迅速把紙條搶過去並揉成一團。
「阿……阿風,那個……不是給你的。」他眼神中有種被人窺中心事的狼狽。
看著不自在的他,汪浩風面色有些凝重。猶豫了一下後,決定開口:「阿東,你真的對方小米——」
「沒有的事,只是寫著好玩。」彷彿知道他想探聽什麼,羅旭東笑了笑,把手中的紙團扔進垃圾桶中,便走出教室。
汪浩風凝重的眼滲人幾許憂心。他轉過眼,目光追逐著不知發生何事的方小米,眼神透著一絲複雜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