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我不禁連連苦笑。面對一個年輕女孩熱切愛慕的眼神,我無論如何也浪漫不起「對不起,小倩,我不能答應你。」我拒絕它的請求。「我喜歡一個人去玩,一個人的感覺比較輕鬆自在。」
她失望地低下了頭,久久沒有說話。
「小倩,」我接住她的肩膀,關心地問:「你怎麼了?」
「沒什麼。」她搖搖頭,眼裡泛著淚光,「既然你不喜歡我跟著你,我就不跟。」她說完,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我沒有喊她,也沒有留她。隔天一早,我匆匆離開墾丁,回到台北。
我不願再繼續面對羅小倩,這女孩令我不解,更令我不安。她固執地跟隨著我,像是影子依戀著它的實體。她破壞了我輕鬆優閒的心情,使我徒然變得沉重起來。無論如何,我不願成為她年輕的心中那個夢幻般的偶像。
為了不讓我們日後再有任何的瓜葛,我悄悄地不告而別,也沒有留下任何聯絡的方法。
我想,不消幾天,她就會把我忘得一乾二淨了。回到台北,我又恢復了創作,將在墾丁所得來的靈感,全部揮灑在畫布上。我逐漸地淡忘了離婚所造成的傷痛。規律的生活、七彩的顏料,使我的心慢慢地平靜下來了。
半個月後,張凱文打電話給我。
「喂。老兄,」他開門見山地說:「我有一件事想要麻煩你。」
「麻煩?」我笑了起來,「你今天怎麼突然客氣起來了?」
他話鋒一轉,說:「你最近畫得怎麼樣了?下一次畫展打算什麼時候舉行?」
「還早呢,過一陣子再說吧!」我笑問:「到底是什麼事?你就直截了當地說吧!幹嘛吞吞吐吐的?」
「事情是這樣的,」張凱文說:「我們基金會有個繪畫班,上課的對象都是一些需要輔助的青少年,因為繪畫不但可以達到舒解身心的目的,並且從圖畫當中,我們還可以看出他們心裡的癥結,以做為我們輔導的參考。這稱為繪畫療法。」
「我知道你們有個繪畫班,卻不知道它的功用有這麼大。」
「我們繪畫班的老師因為生病請假,已經停課一個星期了,我們不能確定他什麼時候會回來上課,所以找想請你擔任繪畫班的老師,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當老師?」我立即搖頭,「我沒興趣。」
「拜託,幫個忙吧!」張凱文說:「我們一星期才二堂課,每一堂只有兩個小時,應該不會影響你作畫。我想,請你代課的時間不會太長,等原來的老師回來,你就可以立刻辭職。就算是幫我的忙吧,拜託拜託!我們好不容易才為這些孩子建立起正當的興趣,如果你讓他們半途而廢,他們很容易就會再度誤人歧途了。」
「有這麼嚴重?」
「事情可能比你想像的更嚴重。」張凱文繼續嘗試說服我,「每個孩子都像是一張白紙,白紙上有了污點,就會造成終生的遺憾。但是如果我們在這個污點旁輕輕加上幾筆,這張白紙很可能就會變成一張美麗的圖畫。」
「嗯,很有道理。」我笑著說:「你說得我心動了。」
「來吧!」張凱文說:「這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雖然這些孩子曾經誤人歧途,或者遭受虐待等種種傷害,但是在他們的內心深處,仍然渴望著陽光和溫暖。如果花少許的時間,就能夠幫助他們培養正當的興趣,你又何樂而不為呢?」
「可是,」我猶豫著,「我從來沒受過這方面的練,恐怕做不好這樣的工作。」
「你只要做好一個繪畫老師,其餘的問題留給我們來處理就可以了。」
「可是我沒什麼耐性,」我仍然遲疑,「脾氣也不是很好,萬一他們不聽話,我火大起來,可是很凶的。」
「這點你更不用擔心了。」張凱文笑著說:「每個孩子所須要的管教方式不同,有些需要愛的教育,有的則需要鐵的紀律。我知道你這個人,可以溫柔似水,也可以暴烈如火,正合適到我門基金會來工作。」
「好吧!聽你說得天花亂墜。」我終於答應,「就衝著你的面子,我答應去上繪畫課。」
「我就知道你會答應。」他十分欣喜。「其實找你來代課,並不是我出的主意。」
「那是誰?」我好奇的問。
「我們董事長。」張凱文說:「聽說他很欣賞你的畫,久仰你的大名,就是沒機會和你見面。這次我們為了代課老師的人選傷透了腦筋,還是他提醒了我,我才猛然想起,你就是最適當的人選。」
「你們董事長也認識我!」我笑著說:「看來我只好全力以赴了。」
「我們董事長想見見你,什麼時候有空,到我們基金會來一趟?」
我想了想,說:「星期二吧!」
「好!」張凱文說:「那就這樣說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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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我依照約定的時間,到了「向陽基金會」。
張凱文一見到我,便忙不迭地站起來說:「嗨,你來了!」
「很準時吧!」我看了看腕上的表,「我這個表雖然老舊,卻是分秒不差。」
「謝謝你答應幫這個忙。」張凱文說:「我們董事長今天本來打算親自見你,但是他的身體不舒服,沒有辦法來,等等我帶你去見唐秘書。」
「唐秘書又是誰?」我問。
張凱文解釋:「唐秘書,她叫唐菱,是我們基金會的執行秘書兼輔導組組長,也就是我的上司。她是董事長的妻子,最近才來上班不久。現在她正在會計組開會,等她開完了會,我就帶你去見她。」
「不用了。」我看看他桌上那一大疊資料,說:「你忙你的吧,告訴我,她的辦公室在哪裡,我自己去等她。」
「也好,我正忙得暈頭轉向,沒空陪你。」張凱文伸手一指,說:「你順著這條走廊一直走,向右轉第二個辦公室就是了。」
我循著他的指示,走到唐秘書的辦公室前,敲了兩下門,沒有回答,於是我推門進去。
辦公室裡收拾得非常乾淨整齊,桌上整理得一塵不染,有條不紊。在適當的角落裡,擺放著幾盆綠色植物,盆栽下的木架,個個質樸而典雅。右面牆上有一幅繡著兩個小頑童的十字繡,使得整個單調刻板的辦公室,看起來活潑又富有生趣。
看來,這位唐秘書有一雙善於佈置的巧手。
我在窗戶旁的沙發上坐下來,靜靜地等候著。
十五分鐘後,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來,一個身材高姚、穿著一身墨綠色套裝的女人走了進來。
我連忙站起來。當我的眼睛接觸到她時,心神突然一震,彷彿有一道強烈的電流通過全身一般,令人麻木而窒息。
她有一張十分清麗的臉龐,曲線柔和而細緻,彎彎的細眉下,是一對深潭般的眼睛,烏黑而清亮:柔軟的紅唇,有著美好的弧度:瞼上的肌膚猶如絲緞般光滑,毫無瑕疵。她就像是一尊雕像,一尊以細雪雕作的雕像。這尊雕像,有一頭烏黑濃密的長髮,她將它們梳成一個漂亮的髮髻,露出自留的頸項,那小小的耳垂上,別著兩顆光滑潔潤的珍珠耳環,這是她身上僅有的飾物。
她看起來三十歲不到,卻自然流露出一股成熟迷人的風韻、古典優雅的氣質,這種氣質毫不嬌柔,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她的眼神,溫柔而沉穩:她的舉手投足、她的顧盼神采,在在充滿了美感,這種美,發自她的靈魂深處。這世上竟有這樣美的女人,美得令人屏息,令人亮炫神馳,她就像是一朵清麗而潔白、開放在幽谷中的百合花。
我的目光緊緊地被她吸引,一時忘了要自我介紹。
她見到我,似有一剎那的呆愣,但隨即恢復鎮靜。「這位想必是趙先生吧!」她首先開口,聲音細柔悅耳。
我這才驚覺自己的失態,如此直愣愣地盯著一個陌生女子,是一件很不禮貌的事。
「你好,我是趙振剛。」我欠身說。
「很抱歉讓你久等了。」她大方地伸出手,嘴角微彎,綻出一朵美麗的笑容,「我是唐菱,歡迎你加入向陽基金會。」
我輕輕握住她的手,感覺到那柔軟的手掌在我手中輕顫了一下,隨即很快抽了回去。
「請坐!」她在沙發上坐下來。
「謝謝!」我坐回原來的位置。
「久仰趙先生的大名,您願意擔任我們基金會的教師,是我們的榮幸。」她客套地說著,「董事長本來要親自見您,不料身體臨時不舒服,所以不能來。」
「哪裡!張凱文是我的好朋友,這點小忙算不了什麼。」我說:「況且貴會所從事的是很有意義的工作,我很高興有這個機會能夠參與。」
她又對我一笑,接下來說了些什麼,我竟然沒有聽清楚。天哪!她笑起來真美,我像個傻瓜似的注視著她,怎麼也無法將視線移開,我完全忘了自己應該有的禮貌和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