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朋友--或許該說他們倆共同的朋友,也都陸陸續續的前來看她,從他們口中,她知道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因為要十幾個人串通一個長達九年時間所累積下來過去的謊言,並不容易。
但是真的讓她對他所說的話深信不疑的,卻是他每每看著她時,藍眸中的哀傷與心痛。
他是如此的愛她,這是所有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的事實。即使她是個瞎子,也能從他對她無微不至、無怨無悔的照顧中感覺出來,可是為什麼她會將如此深愛她的他給遺忘呢?
自責像把看不見的刀,不斷的在她心裡割劃著。
每次看見他哀傷的藍眸,她都會想哭。
她想要想起關於他們的一切,不管是喜怒哀樂都沒關係,只要能讓她想起他,讓她說出一件她未從任何人口中聽說過的,關於他們倆的過去,然後看見他哀傷的藍眸因此而展露一絲喜悅的光芒,那就夠了。
她想要他快樂,想要看見他的笑容,想要他不再為她消瘦憔悴,然後陷入愈來愈沉默的哀傷中,但是她能怎麼做?除了不斷的逼自己回想、回想?回想之外,她還能怎麼做?
為什麼她就是始終想不起關於他們的過去?他是如此的深愛著她,而她即使將他忘得一乾二淨,卻仍會為他心動、心痛。
她愛他,這是即使抹去了她的記憶,卻也抹不去的事實。
可是為什麼她就是想不起他,為什麼她什麼都記得,卻獨獨遺忘了關於他的一切?
她好不甘心,他們的過去在眾人口中說來是那麼的相愛與幸福,為什麼這些原本屬於她的一切,她卻必須經由旁人的訴說來感受?她真的好不甘心!好不甘心!
淚水在不知不覺間爬滿臉頰,簡聿權拎著午餐走進病房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個她哭得慘不忍睹的畫面。
「怎麼了?」他飛也似的立刻來到她身邊,匆匆放下手中的東西,輕柔的為她拭去臉上、眼眶中的淚水。「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還是打石膏的地方癢得難受?」
施子嬋對他搖搖頭,眼淚在一瞬間又掉得更快了些。
「告訴我怎麼了?」他溫柔的問道,心疼的將她擁進懷中,小心翼翼的不弄痛她尚未完全復原的傷口。
「我好不甘心。」她在他懷裡嗚咽的哭訴,「真的好不甘心。」
「怎麼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她會突然說出這種話來。
「為什麼我始終想不起來我們過去的一切,為什麼我們的故事我要從別人的口中得知,為什麼你這麼愛我我卻把你忘了,為什麼我那麼愛你卻記不起關於你的任何一件事?我好不甘心,我真的好不甘心。」施子嬋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揪緊了他的衣服,抽抽噎噎的在他懷裡哭泣。
簡聿權歎息的摟緊她。
「別哭,記憶總有一天會回來的。」他安慰她。
「如果它永遠都不回來了呢?」她抬起頭來,淚眼婆娑的望著他,啞然問道。
「我們未來還有很多的時間可以一起創造新的記憶。」
「那不一樣,我不要忘記我們的過去。」她哭著搖頭。
他們倆明明是那麼的相愛,那麼的幸福快樂,她為什麼要把那一切都遺忘?那是她的記憶,她絕對會視若珍寶的記憶呀!
「你不會忘記的,只要有我在,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告訴你。」他向她保證,只要她仍然愛他,仍然願意接受他的愛,不離開他,即使她喪失的記憶永遠都回不來,他也不會在意。只要她仍在他身邊愛著他,那就夠了。
「不一樣,那不一樣。」她用力的搖頭,淚如雨下。「為什麼我會忘記你,為什麼我什麼都記得,就只忘記有關你的所有事情?為什麼會這樣?」
看著她,簡聿權完全無言以對。
這個問題的答案也是他一直想知道的。為什麼從她記憶裡消失的,全都與他有關,他到底做錯了什麼事,讓她寧願選擇以失憶的方式來逃避一切,也不願意勇敢的去面對?她並不是一個會因為怕事而裹足不前,甚至於以為將頭埋進沙堆裡就能躲過一切的人,不是嗎?
如果可以的話,他也想幫她恢復記憶,然後找出讓她患上選擇失憶症的問題癥結點。可是這種事並不是他想就做得到的,而她……
他不想讓她感覺到壓力。
「別想這麼多了,一切還是等你身上的傷都好了,我們再一起想辦法好嗎?」他親吻她,柔聲的安慰。
「我想回家。」她要求著。如果能回到熟悉的地方,說不定被她遺失的記憶,就能因此而一點一滴的回流到她腦袋裡。
「好,待會兒就去幫你辦出院手續。」他允諾的點頭,「我們先吃飯好嗎?」
「我不餓。」她搖頭說。
「不餓也得吃一些。」他堅持道,然後拿起他帶來的午餐,一口接著一口的餵她吃。
下午,施子嬋終於如願的離開住了將近半個月的醫院。
簡聿權抱她下床,用借來的輪椅推她到醫院大門外,再抱她上車。他的動作是那麼的輕柔小心,凡事小心翼翼得就像她是個玻璃制的寶貝似的,不讓她受到任何一點碰撞或傷害。
回到久違的家,她左右張望,記得裡頭的一切。
二十吋的老電視仍懸掛在牆角上,加大尺碼的單人彈簧床與電視成對角線的放在屋內的另一個角落。
冷氣塞在屋內唯一一個窗戶的右上方處,冰箱則放置在她戲稱為廚房區的角落裡。她記得這些基本家用品都是屋主提供的。
她的床單用的是淡紫色,還有一套淡綠色的放在塑膠衣櫃裡備用。
她的梳妝台是由一家賣場裡買來,五百元有找的和室桌構成的,那張桌子同時也是她的書桌兼餐桌。
浴室是這間套房裡唯一有牆面的隔間,裡頭有洗臉台、鏡子、馬桶和簡陋的淋浴設備。
她還記得剛開始時,那個蓮蓬頭灑出來的水不是一整片的,而是一條的,就像開水龍頭流出來的水一樣,後來是她自掏腰包到賣場買了個新的蓮蓬頭來換,這才真正的可以用淋浴的方式來洗澡。
她的浴巾、牙刷、洗臉手巾、漱口杯仍待在原位上,但旁邊卻多了另外一組衛浴用品,讓原本落單的一切都變得成雙成對。
那看起很好,真的很好。
成雙的杯子,成雙的牙刷,成雙的浴巾、成雙的洗臉方巾,一切都是成雙的,光是這麼用看的就可以讓人感覺到幸福,但是施子嬋卻只想要哭,因為她完全不記得這些原本落單的一切,究竟是從何時變成雙份的?
她仍然想不起關於他的任何一件事,即使回到他們倆同居的這個地方也一樣。
「嗚……」她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來。
大概知道她為什麼而哭,簡聿權溫柔的將她擁進懷裡,輕歎一聲。
「別急,慢慢來,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想起一切的。所以別哭了,嗯?」
第九章
骨折的傷勢讓施子嬋簡直寸步難行,卻也讓她深刻的體會到簡聿權對她的愛有多深。不管是在醫院,或者是在家裡,他對她的照顧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無微不至。
他很忙,她知道。雖然他從未跟她說過,但是光從他響個不停的手機,以及不斷從傳真機吐出來的紙張就可以知道了。
可是即使如何,他卻一刻也不曾忽略過她,也從來不曾在她面前顯露疲憊的模樣,即使是她開口問,他也只是微微一笑的親吻她一下,然後以一句「你只管好好休息就夠了」,來堵住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為了照顧她,他絕大多數的時間都待在家裡,然後以電話、傳真機和網路來工作。不過偶爾碰到他非出門不可時,他還是會出門,只不過出門前的叮嚀總會特別多就是了。
「來,這是電視遙控器,這是音響的遙控器,這是 DVD 的遙控器,你想看電視、DVD 或聽音樂都可以,只要按下這幾個按鈕就行了。如果你覺得口渴,這裡有飲料也有白開水。如果你覺得肚子餓或嘴饞,這裡有糖果、餅乾、麵包。
「若沒事就別下床,乖乖的躺在床上好好的休息。我把電話放在這裡,如果電話響了你不必下床就可以接得到。對了,你要不要上個廁所?我抱你過去,免得待會兒我不在時,你一個人不方便。」說完,簡聿權靜靜的看著她,等她回應。
「你說完了?」施子嬋微笑的問。
「怎麼了?」他不懂她臉上那抹微笑代表了什麼意思?
「你不覺得剛剛這些話很熟悉嗎?」
簡聿權微微的皺起眉頭,感覺一絲妒意從他心頭閃過。
「還有誰跟你說過這些話?」他問。
難不成在他幾次出門去之後,有人到家裡來看過她,又對她說出類似的話嗎?那她為什麼沒有告訴他,而來訪的人是男的還是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