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搖頭,將她那巧笑倩兮的模樣給搖出腦海,他重新振作起精神、整頓衣裝。
走出山林,清瑛照著以前的習慣,偷偷地潛入皇宮。
來到竹林小築的附近,他愕然地看見竹林小築荒廢的模樣。
竹製的欄杆已經腐朽,屋頂部分也破了個大洞,青苔滿佈在竹子的表面,原本井然有序的竹林里長出許許多多的雜草,湮沒了原本的小徑。從雜草蔓生的模樣,還有那搖搖欲墜垂掛在窗邊的簾子,可以看出裡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過來打理。這怎麼可能?芷藍怎麼可能任其荒廢成這模樣?
剛踏上由竹子搭建起的樓梯,他才施點力道,竹子就應聲而碎,但平常人根本就不可能踏入這間竹林小築,到底出了什麼事?
清瑛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飛快地竄往芷藍真正的寢宮韶涓閣,遠遠地傳來女子的聲音,所以立刻他攀上樹幾個飛跳,便來到韶涓閣附近。
只見一名身著紫紅牡丹外褂的女子正吆喝著眾多太監。
「把這裡給本格格清乾淨!凡是那個妖怪的東西我統統都不要。明兒個吩咐那些人,把這匾額也拆掉。真是的,皇阿瑪居然這時候才把這麼好的寢宮送給本格格……咦,把那個屏風也拆掉,本格格不喜歡。」
那屏風……清瑛屏住了呼吸,他記得很清楚,那個屏風是芷藍額娘送給她的寶貝,她珍惜得不得了,怎麼……而眼前大聲吆喝的格格又是怎麼一回是?芷藍的寢宮怎麼可能變成了這格格的?
「格格,這板子旁邊還有一個墓地耶!」一個太監匆忙來報。
「呸呸呸!真是晦氣,怎麼會有墓地?快快拆去,真是討厭!」那格格一臉厭惡地猛揮帕子。
「喳!」太監領旨,立即率人前去移開墓碑。
清瑛跟著過去,看到墓碑上題的字,差點沒從樹上摔下來。
只見上面寫著——失君布爾察清瑛之衣冠塚。
旁邊小字提著——妻布爾察芷藍泣立。
芷藍居然替他立了衣冠塚?這怎麼可能?倘若如此,她下嫁與他,又沒離開宮中,那她到哪裡去了?難道她死了?不!不對,剛剛那個格格還念著什麼妖怪云云,到底他不在她身邊的二十年當中,發生了什麼事情?
清瑛忍著心中的驚慌,化身成禁衛軍跳下樹,前去詢問。
「這是怎麼一回是啊?這韶涓閣怎麼換了主子?」
「你一定是新來的,所以才有所不知。」其中一個太監停下手邊的工作道,「前幾個月,宮中傳出和碩格格是個妖怪,經皇上和大臣們確定過後,皇上削除格格的封號,將她和貼身婢女慈兒一起趕出宮了。」
「格格怎麼會是妖怪?」清瑛無法接受這樣的說詞。
「怎麼不是?聽說她的樣子一直保持在十五歲喔!你說可怕不可怕?皇上沒殺了她,才讓我們覺得很不可思議呢!」
「不過啊!聽說八阿哥暗地派人殺了她,本來好像要偷偷地吃掉她的肉,好求得長生不老,不過好像失敗了。因和碩格格沒等八阿哥的人下手,就和貼身婢女跳下京城外的斷崖。」另一個太監也插嘴道他昨天聽到的八卦消息。
「我看八成死定了。」原先的太監一邊搖頭一邊道,「和碩格格真可憐,先是自己喜歡的人死於非命,沒過幾年,皇貴妃也跟著病逝了。和碩格格豈受得住這種雙重打擊?可憐啊!就連皇上都忘了她的存在,沒想到最後居然換來這種下場。」
「不——」清瑛驀地爆出怒號。
「喲!你嚇死人啊,這麼大聲……喂喂!你要去哪裡?」
清瑛縱身飛跳,轉眼間便離開了皇宮重地。
不!他的芷藍怎麼會是這種下場?容貌未變?她竟然也跟他一樣,可是這又如何?京城外的那道斷崖是萬丈深淵,下面更是滔滔江水,掉下去必死無疑,芷藍啊,這二十年來,你究竟吃了多少個苦啊?
該死的!我竟然二十年來對你不聞不問,若不是怕自己會忍不住心中的感情,對你說出真相,讓你日後對此痛苦不已,才壓抑著想見你的渴望,壓抑了二十年,然而,二十年後,竟是如此光景,教我怎能不痛心啊!
「芷藍啊——」
奔至斷崖,他恢復原來的容貌,對著藍天怒吼,吼出他的悲痛、吼出他的懊悔。
「轟!」地一聲,清瑛出拳擊在地面,將地面擊出個窟窿出來。
「哇啊啊啊——」他發出近幾乎哭泣的聲音,拳頭如雨點般地落在地面上,發洩著自己內心最深處的傷痛。
直到筋疲力竭,再也使不出力量以後,清瑛這才頹然地倒臥於地。
該抱著一線希望嗎?希望芷藍跳下去之後,僥倖大難不死,如今正倒臥在某個地方等他救援?
應該是的!畢竟,她是上天派給他的妻子,一個可以陪伴他生生世世,直到海枯石爛的女人。
***************
或許是他的期望成真,也或許芷藍真是上天特地幫他選擇的妻子,一個月之後,清瑛在一個小村落裡找到病得奄奄一息的芷藍。
小村落因為地處偏僻,請大夫得千里迢迢地從鄰鎮過來,還得花一大筆銀兩,這對熱心的村民們無異是一大負擔,而她的病情也就這麼耽擱下來。
看到芷藍氣若游絲的模樣,清瑛整個心都擰了起來,連伸手撫摸她都是小心翼翼,生怕碰碎了她。
芷藍、芷藍!我布爾察清瑛一定盡我所能醫治好你,你是上天賜給我的妻子,是我最珍貴的寶貝,所以,你不能死,你要為我活下來。
清瑛不停地在心中吶喊著。
幸好當地村民還算單純,並沒有刻意刁難,信了他的說詞,還幫他搭草廬安置芷藍,替她治病。待她的情況能接受車馬奔波時,他立即帶她回到他隱居的草廬中。
在等待她復原的這段日子裡,芷藍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迷迷糊糊地,昏迷之中,還斷斷續續地喊著他的名字。剛開始她是慌亂的,然後他會在她耳邊低語安撫她,漸漸的,到了後來,只要一聽見他的聲音,那張閉著雙眼的小臉,竟會泛著若有似無的淺笑,她那最自然純真的反應,像是大海的波浪,一波又一波地重擊著他的心房、淹沒他整個靈魂。
清瑛不得不承認,他愛慘了她。
當芷藍從鬼門關前走一趟回來,悠悠醒轉時,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我這是上了西方極樂世界還是入了黃泉?清瑛,我想你想得好苦。」她虛弱地一笑。
「你沒死,芷藍。」清瑛動容地伸手握住她,「我終於把你救回來了。」
「怎麼可能?你已經是死了的人,怎麼可能還活著呢?」芷藍腦袋昏沉沉地不能思考,沒多久又昏睡過去,當這是南柯一夢。
直到她病體痊癒大半,神智清楚之後,才知道原來不是夢。
「你……原來你裝死誆我!」芷藍瞪著他,雙眼噴著火。
「我那時別無他法,又不想害苦你,自然就只有裝死。」清瑛無奈地回答。
「你不相信我?」她睹氣地別過頭不看他。
「我的確是不相信你。聽我解釋!」看見她投過來殺人的眼神,他忙笑著解釋,「你當時年輕,還不能完全明白成為夫妻之後,兩人會是如何貼近。我們當年只是謹守於禮地相處,又怎麼能瞭解私底下你和我的生活習慣是否大大地不相同?若要長年相處在一起,彼此適應是必須的。可是,假設過了二十年,你發現我說的是真的,我真的是長生不死,不像你會慢慢地老去,屆時會發生什麼事情?你會痛苦、會埋怨我,甚至會受不了外人的眼光,這都不是不可能的。」
好久沒說過這麼多話的清瑛,趕忙喝口茶潤喉。
「真是不好意思,我和你似乎是同樣的人。」芷藍沒好氣地打了個哈哈。
「別這樣,看在我苦心找尋你的份上,可否原諒我?」清瑛像個孩子一般,握著她的手苦苦哀求。
「原諒你?說一句原諒就可以解決一切嗎?」她一想到自己那二十年來所歷經的點點滴滴,心中就有說不出來的酸楚,「你就這樣把一切都丟給我處理,一句『無心』將我打入了冷宮、將我丟給像八阿哥那些哥哥們去欺負,還和一個我不知道的漂亮姑娘一起跳崖……怎麼,就她能和你廝守終生,而我就不行?」
「不,芷藍,我沒……」
「讓我說完!」芷藍一邊掉著淚,一邊任性地不聽他的解釋,「是不是因為我莫名其妙地頂著這張臉過了二十年,才引得你出來找我,願意出來與我共偕白首,是不是?
「對啦!本格格就是沒勇氣,只會擔心自己容顏衰老,然後不停地責怪著你,完全不體會你的感受,在你的心中,我就是這種膚淺的女人?」她說得氣惱,尤其看到他一臉無辜的樣子,更是火大,「你幹麼救我?反正我就是不值得你信任,為什麼不乾脆讓我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