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過。」快逃!
「你們員工好像不太注意公共區域的整潔。」他閒踢地上翻躺的紙杯與咖啡,順便擋路。
老闆不解低望,愕然轉瞪曉淑,以及她前襟的污漬。
「我正要去拿拖把!」她急嚷。
「拖把在那個角落。」李維祈涼涼指向她逃逸的反方向。
老闆的俊臉立刻變成豬肝色。
「我是想……先去洗手間把衣服弄乾淨!」
「那當然。」李維祈諒解地垂頭小啜。「公司門面哪有你個人門面來得重要。」
「我弄好衣服馬上就會回來把地板弄乾淨!」不要胡亂抹黑她!
「公司規模小,感覺是比較親切,不過管理上也會有某種程度的麻煩就是了。」他親和地朝老闆一勾嘴角。「你說對吧,學長?」
毀了,老闆已經惱到呈重度中風狀,切齒抽筋。嗚嗚嗚……
為了避免老闆在人前下不了台,她只好讓自己下不了台。
「對、對不起……」她盡可能在低聲下氣中保持高貴的尊嚴。「我現在要打掃這裡,麻煩兩位先離開一下。」
「噢,抱歉。」他滿懷歹毒的歉意,瞇著冷眼閃一邊去。「我礙著你了。」
他幹嘛故意把話講成這樣?「我只是要你——」
「曉淑,你先回座位去忙吧。」老闆森狠地力持平靜。「這裡的事,稍後再處理。」
包括處理你!
曉淑駭然張口,無聲飆淚。老闆,你千萬別中李維祈的計!我是無辜的,是他在惡意陷害忠良——
她這一悲壯撫頰,才愣愣發現。呃,左耳上的珍珠耳環怎麼不見了?那可是爸爸送她的就職賀禮,是她的心肝寶貝。爸爸還特地為了沒穿耳洞的她,叫珠寶商將原版的設計改為夾扣式。雖然它們常常被她豐盈的鬈曲長髮勾到,倒還不曾弄掉。
跑哪裡去了?
她急急撥找左側的亂髮及衣衫,觀測可能掉落之處。
「你在幹嘛?」同事呆愣。「身上有跳蚤嗎?」
「不是。是我的耳環好像——」
焦躁之中,她不小心掃視到老闆和李維祈遠去的背影,沒想到他也正背著老闆在回眸冷睇她——
唇中含著一粒乳白瑩潤的珍珠。
是他偷走的?!就在剛剛貼在她耳畔品嚐咖啡的時候?還是……
他以微瞇的俊眸傲然輕噱。不但暗笑她的智商,還含著珍珠噘嘴送她個下流的飛吻。
「我對員工是有點嚴格,但我們大家的感情很好——」
「你差勁!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老闆感性的辯解赫然被身後衝來的嬌斥吼斷。驀然回首,他最引以為傲的優秀同仁范大小姐曉淑姑娘,也正漲著憤恨紅臉愕瞪他。
「學長。」李維祈陰險挑撥。「顯然員工對你累積了相當多的不滿。」
「是嗎?」他含怨遠睨,彷彿終於看穿她的假面具。
「不是不是!」天大的誤會!「我那只是在呃……因為李維祈他……」
「很高興你跟初次見面的客人感情這麼好,不過還是請你收斂一點。下班前記得到我辦公室一趟。」
啊啊啊……曉淑幾乎伏地痛泣,慘望老闆決絕的背影。
冷氣風口下的日曆淒涼飄蕩,宛若冥紙飛揚。底行還印著先人代代相傳的生活智慧——
日逢大凶,不宜諸吉事。煞星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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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週末傍晚,教會的一掛好友們照例在下班後聚集在團契裡。和曉淑一同負責招待與點名的弟兄姊妹們,莫不戰戰兢兢,格外小心。
「曉、曉淑,你還好吧……」
「我?當然好啊。有什麼不好?」
平常的她,一定都會憨憨地親熱笑道,可是今天不同。
大家都不明白向來很好相處的傻大姊,為什麼變得橫眉豎眼,怨毒沖天。只能歸咎於女人每個月必然經歷一次的生理變化所引起之身心反應,亦即PMS,經前症候群。
但她也犯不著這麼敵視自己負責接待的新朋友吧?
「你好,歡迎來到我們團契。請問是第一次來嗎?」哼!
「曉淑……」和她一同坐在門口招待處的姊妹尷尬得左右為難。
「不,我上周就來過,只是有事先離開了。」
「那……」哇,好溫柔好禮貌的大帥哥。「你上禮拜有登記過名字嗎?」
「有,李維祈。」
曉淑瞇眼鄙視眼前虛偽的嗯爛傢伙。她一點都不意外於他的出現。自從連日因他而起的數樁倒楣慘案,現在就算他在她上廁所時突然從馬桶裡浮現,也不值得驚奇了。
「啊,找到了。你是由呃……范、范姊妹負責接待的,她會……」要命,氣氛這麼緊繃,害她笑得好辛苦。「范姊妹會為你說明我們團契的聚會時間、內容、特色,以及……」
「你上個禮拜來的時候,應該已經有招待人員為你解說過了吧?」難道還得勞駕她親自跟他囉唆?
「曉淑……」拜託別這麼街啦……
「是的,本來上周就有位弟兄打算向我介紹你們這個單身社會青年的團契,可是……」
他黯然垂眸,靜默中盈滿滄桑,憂鬱的氣質令人神往。
噢,他一定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好感人啊……
「可是什麼?」鐵血曉淑卻冷著一張晚娘臉,不吃他這套。「因為你那時突然腹瀉,不得不躲往廁所洩洪所以很遺憾地沒聽到招待人員的說明?還是你那時突然頭痛到眼球快爆掉,不得不衝往巷口窩在電線桿旁狂抽兩包煙所以沒聽到?」
一旁的溫弱姊妹被她嚇得舌頭打結。
曉淑是怎麼了?跟這位新朋友有仇,還是中邪了?
「曉淑,你……要不要先去禱告室休息一下?」今天的狀況似乎不太適合參與服事。
「不,問題不在她,而在我。」
他交握的雙手擱在桌面,宛若懺悔般地誠懇告解。
「曉淑會這麼對我,是因為她知道我的過去。」他以極精湛的高難度演技,悠遠而絕望地凝視那位無知姊妹。「我大學時代,曾經跟幫派分子來往。」
不知是因為他的魁偉俊美太惹人矚目,還是他深切的傾吐太吸引人,其他小桌沒事的接待人員與過路的弟兄姊妹紛紛聚往這方,殷殷聆聽。
「你原本就認識曉淑?」
他淡淡苦笑。「請諒解我的隱瞞。因為她顯然並不想認出我,我又何必給人增添麻煩?」
眾人瞅望曉淑,彷彿無言譴責她的缺乏寬容與愛心。
他少扯了!「我認不認你,跟你來不來教會有什麼關係?你是來這裡找上帝,還是來這裡找親戚?!」
「曉淑,冷靜。」旁人安然壓下她暴跳的勢子。「我們先不處理神學方面的爭議。」
「李先生。」
「你們可以叫我維祈。」
他的溫和及謙卑的身段,立即贏得大夥一致的好感。
「維祈,我們很歡迎你來。」一隻隻友善的手紛紛迎向他。
「可是我過去曾……」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不是嗎?」
他慨然垂眸。「大學時代的我,真的很荒唐。雖然我後來努力改正,再也不涉入歧途,但是那段過去仍然常令我覺得……」
突然的欲言又止,吊起了大夥的心。
每個人的耳朵都抽得尖尖的。
「對不起。」他戒慎抽回被人握在掌中的手。「我今天還是先離開,等我調適好了心情再來參加你們的聚會吧。」
眾人頓時揚起慰留的聲浪。
「謝謝你們,但我想我還是……」
「曉淑,你也說句話呀。」突然有個聲音點出關鍵。
「我?」他要滾就滾,關她什麼事?
「你可以不認同他,但是不要這麼鄙視他。」
亂講!她哪有?!「不是我要鄙視他,是他自己——」
「請不要因為我起爭執。」他滿懷愧疚地對眾人曉以大義。「我就是不希望給任何人帶來困擾,所以才再度提早離開。」
「好啦好啦,你們也別強人所難。」一名福態的弟兄婉勸。「教會又不是只有今天開放,他隨時都可以再來。」
給人一點喘息的空間吧。
曉淑一肚子窩囊氣。幹嘛大家全站他那邊說話?!
「團契的朋友們難免熱心過頭,李先生,你可別感到太有壓力啊。」福態弟兄的笑語帶有濃濃的廣東腔,詼諧有力。「如果還不太適應參加團契,你可以先試著參加主日崇拜,打好你跟上帝的關係。」
「就是禮拜天早上做禮拜嗎?」
超噁爛!裝得像個無知的淳樸老百姓似的。他會不知道禮拜天是用來禮拜誰?
「謝謝你們。」他感動地一一握手道別。「這是我自半個月前返台以來,第一次感到被人接納的溫暖。」
聽他臭蓋!
「曉淑。」旁人嚴肅竊語。「把你的舌頭收起來。」
「通常曉淑他們一家都是禮拜天早上一起來聚會。如果你擔心自己不太熟悉,也可以找她帶領。」
「喔?」
他這一狡詐調望,嚇得曉淑抽舌不及,咬了一記。
咿呀!痛痛痛……
「我會再來的。」他暗暗以魔鬼終結者的復仇狠眸咧齒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