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段時間,他聽到房內傳出一聲咒罵與一連串碰撞的聲音,知道有人來應門了。
「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嗎?!」惟天語氣不善地拉開門,滿佈紅絲的眼珠看來十分嚇人。
「你還沒睡的時候。」裴玦自動自發走了進去。
惟天極不情願地關上門,恨恨地瞪著已經在沙發上坐下,姿態慵懶的裴玦。
「你來我房間做什麼?這次工作不需要你的幫忙。」惟天無情地走回工作台,不再看他。
「真忙啊!大雕刻家。連回鄉度假,工作都會自己找上門來。這回又是哪家美術館,還是某位有錢的收藏家來拜託呢?」裴玦勾起桌上惟天未喝完的威士忌,不避諱地一乾而盡。
正在畫設計稿的惟天瞟向他,沒好氣地說:「你以為我喜歡嗎?意大利那邊明明還有一大堆工作要做,那組邪惡的爺孫居然又替我接下推不掉的工作!他們以為雕刻很簡單嗎?拿刀子隨便劃劃就能擺出來見人、就能賣錢嗎?他們不知道藝術家也是要熬夜、也是要趕工作的嗎?一個接一個來,存心要煩死我嗎?!明明唐慕河的名氣也大得很,怎麼就沒半個影子來吵他?!」
愈說愈氣,尤其想到當他被一堆人包圍時,唐慕河還在一旁泡茶看戲的嘴臉他就更火。
「你的手腕沒他高明,所以才會有推不掉的工作。」裴玦客觀地說。
「對對對!你們的手腕最高明了,所以才可以把工作推得一乾二淨,專心當紈桍子弟。」惟天咬牙地說。
「不,應該說我們比較冷血,喜歡看人失望的樣子。」裴玦邪邪地笑。
惟天凝視他,有感而發地說:「為什麼我就是擺脫不了你們這種人呢?」
「因為我們這種人最喜歡像你這樣的人了。」裴玦笑得更魅惑。
惟天皺緊眉間,抓不到他深夜來訪的目的。
「你到底有什麼事?」
「沒事不能來聊天嗎?」裴玦輕鬆地聳肩,讓鬆開的睡袍領口又低了一點。
惟天的眼神加深,強硬地說:「沒事少來煩我,我很忙。」
「你這話真像是變心的老公對哀怨老婆的慣有台詞。怎麼,我失寵了嗎?」裴玦半斂的眼簾下翠色眼眸透出性感的綠光。
惟天的臉色更難看了。
「少開這種無聊的玩笑!」他粗聲地說。
他知道,除非是裴玦願意,否則是請不走他的。
想通了這點,惟天無可奈何地捉起鼠標繼續之前的繪圖工作,任憑裴玦閒適地參觀他的房間。
裴玦無聊地走向窗邊,眼角不經意瞄向外頭的一片闐黑,墨綠的眼眸閃了一下。
「這窗外看出去是什麼地方?」他隨口問道。
惟天的手指收緊些。
「後山。」他簡單地回答。
「那裡有什麼呢?風景好嗎?」裴玦感興趣地問。
惟天更用力地抓住鼠標,聲音低低地傳過來--
「沒什麼好看的,那裡樹又多又密,潮濕又陰暗,到處都是泥濘,根本沒有人會去。」
「是嗎?」裴玦挑挑眉,再轉向窗外。
沒人會去嗎?那麼剛才一閃而過的光亮是什麼?那個眼熟的身影是什麼?
腦中轉過幾個想法。他沒再說什麼,坐回沙發上繼續翻看惟天的設計稿。
惟天臉色複雜地偷覷他好幾眼,猜不透裴玦的想法,也等不到接下來的動作,警戒的神經隨著時間慢慢鬆懈下來。
等他專心將工作完成一個段落後,才發現房間內安靜得過分,原因就是那個不速之客已經睡死在沙發上。
裴玦衣衫凌亂、領口半敞,慵懶地側躺在沙發上。他的姿態愈撩人,惟天的目光就愈深沉。
「起來!」他啞著聲試圖搖醒裴玦。
裴玦懶懶翻身,睡得更香,衣袍更顯鬆垮,露出大半精實的胸膛。
惟天的眼瞳呈現出一種絕對的墨黑,緊抿嘴將裴玦從沙發里拉起。
正當他開始移動,房門也在同時敞開。
然後,房裡跟房外的人都被對方嚇著了。
尷尬的氣氛僵持幾秒,念盈先一步回過神來。
「對不起,我有敲門,我不知道你們在忙,抱歉。」她匆匆丟下話,趕緊將門合上。
「別走!」惟天立刻拖著裴玦追過去,及時將門頂住。
難得念盈主動找他,他怎麼可能莫名其妙地讓她跑掉!
念盈面無表情地轉身,深深瞄了惟天懷中的裴玦一眼。
「我看你房裡的燈亮著,以為你又熬夜,想拿些水果給你,想不到卻打擾你們了。」念盈又顱向熟睡的裴玦,眼角不著痕跡地抽動一下。
惟天沒注意到她奇怪的臉色,兩隻眼睛發光地盯著她手中還泛著露珠的新鮮西紅柿,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他最疼愛的妹妹親自送點心來給他,就算只是兩顆小小的西紅柿,對他而言,卻是任何山珍海味都比不上的。
當然,他懷裡的人更是連一滴小露珠都不值。
感動到最深處,惟天忘情地將手一鬆,探向念盈掌中的珍果。
沒有防備的裴玦眼看就要摔向地面,念盈眼捷手快地把西紅柿丟給惟天,自己接住裴玦下墜的身子。
但因為體型的差異,她沒辦法止住他頤長的身子,反而被他壓在身下,兩人跌成一塊。
經過這麼一折騰,再怎麼昏睡的人也該醒過來。
裴玦睜開眼,只見到一截白皙的肌膚,以及手掌中感受到的柔軟觸感。
還沒搞清楚狀況,人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從後頸給提了上來。
隨著距離的拉開,他才看清整個場面。
沿著他見到的那一截雪頸向上延伸,顏色漸漸轉為旖旎的粉紅,襯著念盈那張嬌顏更顯艷麗。
而他的手離開她的纖腰後馬上被另一雙粗糙的大掌抓過去。
「把你的手擦乾淨,把你的手擦乾淨,把你的手擦乾淨……」惟天包住裴玦那只偷香的左手,使勁搓揉,嘴裡一面念著,眼珠眨也不眨地死瞪著他。
「請問,在我意識不明當中,我的手是沾到什麼髒東西了嗎?」裴玦被瞪得很無辜。
惟天甩開他的手,狠狠賞他一眼,沒說什麼,反身將念盈扶起來,細心幫她撫去灰塵。
「妳沒受傷吧?裴玦人高皮粗,摔個幾下就當作是活動筋骨,妳根本不必管他。瞧瞧妳,就是太善良了,才會被壓成墊背,還給人吃了豆腐。妳不知道二哥看了有多心疼嗎?」他一邊檢查念盈的狀況,一邊叨念,一有空隙還不忘送裴玦幾道殺人的目光。
念盈默默站著,絕美的臉上還留著激烈運動後的酡紅,水漾的長眸滑過裴玦時,總閃著異樣的波光。
看到這對兄妹的反應,裴玦馬上掌握到重點。
「我該向妳道謝還是道歉呢?」他朝念盈拉開迷人的微笑。
念盈面不改色地盯著他。「道歉。因為你毀了我要給二哥的西紅柿。」
話一出口,兩個大男人都楞住了,視線從她不妥協的臉蛋移向地上那兩攤在混亂中犧牲的西紅柿泥。
「念盈,現在該計較的不是西紅柿的存活問題吧?妳剛剛被這渾球壓在地上,偷摸了好幾把!只要妳一句話,二哥馬上替妳討回公道!」惟天嗜血地扳扳指頭,準備大開殺戒。
再怎麼稀奇的寶貝,也比不上念盈的清白。他可以忍痛不吃念盈的愛心水果,卻不能原諒任何染指她的行為,就算是不小心,也一樣罪不可赦!
「我只要他的道歉。」念盈堅定地搖搖頭,目光直直鎖住裴玦。
裴玦出神的視線從西紅柿泥移回念盈,臉上猶帶著幾分愕然。
「對不起。」他訥訥地開口。
「不是對我。」念盈搖頭,眼睛往地上看去。
裴玦順著她的視線,焦點再度回到那兩顆不成形的西紅柿泥上,又傻眼了。
活了近三十年,他從沒想過有一天需要向西紅柿低頭。而她居然能說得這麼理所當然!
詫異過後,一股無法遏止的笑意突然湧了上來。
「對不起。」他的唇大大勾起,第一次這麼開心地對兩顆西紅柿表示歉意。
她真的是怪得好有趣、好可愛呀!
收到滿意的結果,念盈睇了他的笑臉一眼,轉身上樓。踏上幾步階梯,她的聲音不預警地飄下--
「以後記得鎖門,我不喜歡打擾別人。」說完,人也消失在樓梯頭。
這句話又讓樓下的兩個男人想了一會。
惟天先衝開謎團,反手揪住裴玦的領子,面目猙獰地說:「都是你害的!都是你的攪和,害我再也吃不到念盈送的點心消夜了!」
念盈剛剛那段話該不會是在暗示他,她再也不會來敲他的門、再也不會請他吃西紅柿了吧?
「你這只該死的手,毀了我的西紅柿、毀了我的幸福,還吃了念盈豆腐,該死,該死!該死……」惟天失控地把裴玦的手架在牆上,大有一斬為快的衝動。
裴玦也看著那只碰過念盈柳腰的左手,掌心依稀還能感受到那時的柔軟,以及那股灼人的熱度。
熱度緩緩地蔓延到他的心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