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蔚青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他的眼眸睜得老大,拳頭握得死緊。
台下的人都把這當笑話聽,快笑翻了,唯獨他。
啪的一聲!木製的箸就這麼斷了!
蔚青慍怒的神色嚇著了附近坐著的一群人,忽然,他酒杯重重地一放,酒汁溢出,他起身直直走向一個男人。
眾人都嚇傻了,以為有人鬧場,現場突然變得好靜。
「這……這位大爺,請問有什麼要緊事?」被盯上的男人發著抖,瞧這人的眼神,凌厲得好像會噬人哪!
「這可是真的?」蔚青走近,全身恍若燃起火焰,足以燒傷周圍的人。
「什……什麼是真的?」
「公主!」他咬牙,狠狠地自牙縫裡迸出:「姝、姝、公、主!」
「自然。」這大爺這麼凶幹嘛?他也沒犯到他什麼,他真的好怕啊!「這公主是皇上最近尋得被召進宮裡的。據說公主過去是被托養在被滅門的姚門裡,將近十六年……」他邊說邊發抖。
蔚青的怒氣很快就竄上頂端,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而這怒氣還夾雜了心痛,以及心碎!
「好!這可好!」他狂吼,整間茶樓迴盪著他的聲音。「她是赫連姝姝?很好!我可記著了!」
他的手稍微施力,捏碎了一隻酒杯。
姚姝姝!赫連姝姝!
原來妳是皇族!
我要去會會妳!此刻,我不但恨妳,甚至連妳的姓氏都一起恨!
他甩袖大步離去。
茶樓裡靜默了幾秒鐘,忽然爆出一片嘈雜聲。眾人爭相討論這男人到底是什麼來頭,他囂張的氣焰,恍若出身權貴世家。
好可怕的男人!好可怕的氣勢!
於是,這茶樓有好幾天說書的都不敢上台。
第八章
姚姝姝在長生殿是寂寞的。
畢竟,她也沒有經過什麼大風大浪的。所以,日子原來也可以平靜得近乎無聊。
姚姝姝倚在軟楊上,苦苦地淺笑著。
除了見過皇太后,這宮中的是非,她倒是沒有太大的興趣。至於皇上,不知是不是血緣的關係,她對皇上有著淺淺的近乎對家人的好感,更何況,皇上對她可是很好。
這日,她吩咐人烹茶,備好了糕點。
寂靜的長生殿,多了些談話聲。
「宮裡的生活,喜歡嗎?」赫連復親切的問著,同時啜飲著杯中上等的白毫烏龍。
姚姝姝淺笑,「沒什麼好不好的。」
她說的是實話,宮中的生活無煩惱、無壓力……說真的,她成天無所事事,不是發呆,就是做白日夢,偶爾讀讀無聊的書,如「女箴」、「女戒」之類的,翻了幾頁她就猛打呵欠。
偶爾她會倚著窗欞作夢……以為蔚青會突然出現在窗外、會奇跡似的來看她;然後她會義無反顧,而他也不計前嫌,兩人回到美好的儷人山,過著安適而恬靜的生活……
但是,怎麼可能?
於是,這種癡心妄想成為一種隱藏的哀傷,從劇烈的痛,到自己調適接納它,逐斷變成一種心病。
奇怪的,她依舊不哭,眼中沒有任何的淚水;縱使她是多麼想要好好地哭上一場。
她訝異自己能夠承受的悲傷竟然這樣多……
經過了姚門的滅門血案、度過了和蔚青甜蜜卻沒有未來的絕望愛情……她竟都沒有哭泣。
可她的心,卻開始出現問題。
她不愛四處晃、不多話、不愛認識新的朋友,就連身邊親近的女官,她也不知道其名。
這是刻意的!
後宮的人都說被找回宮中的姝姝公主得到了失心瘋,經常眼神渙散、神智不清楚的……
關於這些傳言,她都知道,也不想理會。
只有赫連復,像是知悉什麼似的,願意包容她莫名的哀傷。有時他來長生殿坐坐,只有那時她才願意開口說說話。
也只有那時候,她的眼裡才會稍稍有神采。
「皇妹想聽故事嗎?」赫連復笑道。
赫連姝姝搖頭,不明其意。
「皇宮裡的故事很多,不想聽幾個有趣的嗎?今日,朕恰好有了興趣。」赫連復笑誘道。
「說吧。」她點點頭,淺笑。
「拿這長生殿來說,也有個悲慘的故事。」
「長生殿有什麼故事?」她聞言,忍不住地問。
「可聽說過這長生殿不吉利?就不知道皇妹究竟堅持著什麼,竟想要住在這裡。」赫連復饒富興味的看她一眼。
「不懂。」她搖頭,眼底有著迷惘。
「這長生殿是當年吾族進攻京城時,放火燒的宮殿裡毀損最不嚴重的一座。現在皇妹住的長生殿,雖然經過整修,但與當年相差不遠。」
聞言,赫連姝姝手裡拿著的蓮花糕瞬間掉落,碎了一地……
她盯著赫連復,不解他想要說什麼。
「傳說,這長生殿裡頭住了一位不受寵愛的皇子:又傳說,他是當年的皇妃與宮中的大臣私通生下的孽子。」說到這裡,赫連復停頓一下,抬頭看她一眼,神色若有所思。
「皇、皇兄……」有股鬱悶的情緒很快地湧上赫連姝姝的胸口,心頭像是有千萬根細針扎進心底般的痛苦。
「據說這皇子不受寵愛,連宮裡的太監、奶娘都欺侮他;從小吃得不好,長得也瘦弱。直到那場大火,傳說只有他幸運地逃出皇宮,成了蔚族唯一的活口,又聽說當年小皇子從宮裡取走的唯一寶物,是一塊雕著青龍的玉--」赫連復緊攫住赫連姝姝的視線,冷靜地問:「皇妹,當年的小皇子,如今算一算也二十有餘了,妳認識的,是嗎?」
赫連姝姝慌亂地站起身,弄翻了椅子,惶恐地退後。
她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無聲的沉默罩住兩人,她好詫異也好害怕。
看赫連復的認真眼神,赫連姝姝確定,他的確是知道了些什麼;但是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呢?
「我一開始就知道妳有故事,皇妹。」久久,赫連復的一句話打破了寂靜的尷尬。「妳不願意說?」
「皇兄……為什麼知道?」她只能虛弱地說出這幾個字。
「我結交善於卜算之人。」赫連復解釋,依舊淺笑。
「那些傳說的故事,當真?」
「傳說有真有假,愛聽的人就相信了,不聽的人一個字也不信。」他的話中有所保留。
「不。」她的胸口痛得幾乎要喘不過氣。
「皇妹可真是癡情人。」
赫連姝姝默然不語。
「長生殿依舊是不適合妳住的。」赫連復站起身。
「我不知能去哪兒。」
「山上。」不過是哪座山,他就不得而知了。
她搖頭。
無視她的拒絕,赫連復柔聲的勸說:
「皇妹……不,或許該喊妳姝姝。我想『皇妹』這個身份從來就不適合妳,妳骨子裡雖流有皇族的血液,可妳對赫連家族沒有過多的情感。就連稀薄的記憶,妳也全數遺忘了,除了長生殿能教妳睹物思人。」
「既然你想趕我走,為何當初要我進宮?」
「進宮只是一種手段,結識妳才是我的目的。」
「皇上……」赫連姝姝不解。
「我需要一點支持我的力量,讓我在統治王朝的時候不至於過度失望。」赫連復俊美的臉上出現一抹難解的微笑,「外人不會懂的,我當年被迫接手這個皇位,看盡無數奪權的角力,心早跟著染黑。獨獨只有包容、單純,還有諒解,能給我勇氣不至於倒下。」
「例如?」
「童年、朋友,或許……」赫連復沉思,「還有愛情。」
她看著他。
「但愛情,我碰不得。」他搖頭。
愛情!這二字像是利刃般,狠狠刺入她的心口。
「愛情,絕對是苦的。」她說著,笑得淒涼,「又苦、又甜,還能教人上癮,怎樣都無法放手。」
「是妳該走的時候,妳該擁有屬於妳的愛情。謝謝妳這些時日給我的安慰,我喜歡和妳聊天解悶,這宮裡能說話的人可是不多。」說著,赫連復臉上的神情迷濛難解。
聞言,赫連姝姝的眼眸蒙上一層霧氣。
「是嗎?我該擁有的感情?」這話,輕柔得像是呢喃。「可我的骨子裡還是有皇族的血液,他定不會原諒……」
最恨的就是歷史無法改變。
「若妳決定要走的時候,妳隨時可以走。」赫連復淡道。
她笑著道謝:「謝謝你,你是個通人情的好皇帝,但我還是選擇要住在這長生毆。」
赫連復笑著點點頭。
「好吧,若有日妳出了宮,偶爾讓我去找妳暢談,如何?」
「自是好的,就不知道會不會有這個機會?」
於是,他們有了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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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夜裡,赫連姝姝睡不著。
有心事,故覺得夜裡的蟲聲吵得惱人。
她讓陪在身邊的女官都去睡了,獨自在床畔坐著。
她想著他、念著他……
她發現姚門被滅與失去愛情,這兩種痛,幾乎要人命。生死由不得人,姚門的人死了也不能復生,這些她已經接受;只是蔚青,他是活生生的存在,可他們的距離卻這般遙遠。
當初是她自己選擇離開的,因為她不能夠想像,如果他知道了她是皇族公主,那……又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