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歎口氣,沿著小路朝教室走去。
第二章
文鳳殊剛剛走入學園的後花園,便聽到身後行人用法語輕聲的低喚著她。
「少爺。」
他的背脊一下子僵硬,沒有回頭,寶石般黑亮的瞳仁瞬間變得更加冰冷,嫻熟而優雅的法語淡淡飄出——
「父親要你來的?」
「是的,老爺派我來接少爺回家。」那聲音不高不低,徐緩而有張力,雖然恭敬,卻又帶著堅決,「老爺說,如果少爺想學繪畫,法國是最好的啟蒙地,不需要跑到千里之外。」
文風殊抱著畫筆的手漸漸攢緊,聲音沉入死海,「我都逃到這裡了,他還不肯放過我嗎?你回去告訴他,如果不希望我死,就不要再派人來逼我!」
他倏然邁步,身後的人急急地又喊道:「老爺很快就會親自來接少爺了!」
聞言,他怔了一秒,但隨即又跨出步伐,快步離去,無情地將那個忠心的屬下拋在身後。
☆ ☆ ☆ ☆ ☆ ☆ ☆ ☆ ☆ ☆ ☆ ☆ ☆ ☆
在學校的販賣部買了一個麵包後,文鳳殊又回到畫室。此刻畫板上是一幅只畫了一半的作品,他撥開麵包,用麵包屑輕輕擦去了想修改的部分後,執起筆,再度認真的描繪著。
這裡是學園特地為他安排的個人畫室,畫室內各種設備一應俱全,從今以後,他再也不用到教授的辦公室裡作畫了。
轉開身邊小音響,輕柔的古典樂流洩而出,充滿整間屋子。畫畫最需要的,就是一個寧靜的環境,讓人能完全沉浸在那個氛圍之中。
但是,今天的他就是無法心靜!
剛剛那人的突然造訪,打亂了他看似平靜的生活。
從法國逃到這裡,即使已經相隔千里遠,卻依然沒有逃出父親的手掌心,難道他真的不能擁有自己的夢想、自己的天地嗎?
轉頭凝視著面前那尊依然美麗無瑕的雕像——維納斯,維納斯的臉上似乎有一層淡淡的憂傷。可惜他的面前沒有鏡子,否則他一定會詫異自己此刻的表情,竟與這尊雕塑是如此的相似。
默默地佇立在原地許久,他忽然重重的擲下畫筆,頹然倒在椅子中,合上了雙眸,心頭的陰霧如山一般壓來,掃去了明朗的天空和周圍清新的微風。
也許,用不了多久,他便要再度回到那個讓他倍感壓抑的世界中去了。
自由的生涯即將結束,他像是被關在金籠中的黃鶯,即使能夠歌唱,卻早己嘶啞了歌喉,無力開口。
咚咚咚……有人在輕敲著他的窗子。
一開始,他為了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的風景,所以特地選擇了這間畫室,然而,搬進來不到半天,他便意識到自己的選擇實在是愚蠢!
儘管他從不理會外面世界的人、事,但那些老是自窗外偷偷窺探他的女生們,讓他覺得自己似乎成了一件觀賞品,完全暴露於人前,沒有一點隱私。
他打算再過幾天,便向學園中請換到樓層高一點的教室,或者是裝上窗簾,然而一切計劃還沒來得及實行,他再度被打攪了!
他臉色不佳地轉頭望去,赫然看到一張熟悉的笑臉貼在玻璃窗上,對他甜甜地笑著。這笑容諂媚到近乎虛假,讓他有些茫然。
而窗外的人揮了揮手,做了幾個手勢,似乎是在告訴他,她即將要進來找他。
片刻後,她果然如風而至。
「你又在畫畫啊?你不累嗎?天!你居然在畫裸女!?沒想到你看似斯文,原來也是個色狼!」
她誇張的神情和用詞並未讓他變了臉色,一如以往,他沉默以對。
「你們男人真是不可理喻!不對……是你們畫畫的真是不可理喻!為什麼一定要畫沒穿衣服的人呢?穿衣服的多好看啊!我看啊……只有色情心態的人才會想到把藝術和裸體放在一塊,這根本是混淆視聽、欺騙大眾嘛!」
看樣子她又要開始發表她的謬論了!他一蹙眉心,問道:「你有事嗎?」
「對!正事要緊!」她握住他的雙臂,急迫地說:「文鳳殊,拜託你一件事好不好?」
他這麼一提醒,她才想起了來找他的目的。
今天一早,校長特地把她叫了過去——
「蘇青荷同學。學園每個月都會有一次月考,如果月考成績不及格,學生就沒有資格繼續留在學園就讀,雖然你是蘇氏企業的千金,但在這方面也不能給你通融。希望你能在這一個月裡努力學習,爭取考試順利過關。」
校長說得義正辭嚴,她卻聽得頭皮發麻。
什麼學園的月考制度?無非是要趕她離開的招數罷了!當她會笨到連他們的花招都識不破嗎?
最可惡的是,明知道這是校長的計謀,她卻無法應對!
一個月的時間?
殺了她,她也不可能在一個月內畫出一張像樣的畫來!這擺明了是要退她學嘛!現在她爸媽正在瑞士洽談生意,短期內還不可能回國,這裡的一切,看來得靠她自己應付了。
可憐她一個弱女子,能有什麼對策呢?
正在手足無措之際,她想到了他。
她眼中的焦慮並非做假,但他依舊沉默如故,等她自己講清楚來意。
「你缺不缺錢?」她的問話讓他的眸光一冷,他厭惡極了「錢」這個字。
甩開她的雙手,他倒退了幾步,不想再聽她說話。
然而,她似乎不想結束這個話題,一下子又蹦到他眼前。
「我不是開玩笑的!如果下個月的月考,我不能過關的話,就要被趕出學園了。同班了這麼久,你不會冷漠得打算等到那時候再為我送行吧?」
「你想怎樣?」他斜挑著眉看她。
「做我的家庭教師好不好?」她握住他的雙手,舉至胸前,像是看救世主般地看著他。
「我父母去了瑞士,我妹妹去了美國,這一個月,家裡不會有其他的閒雜人等。我家離學園很近的,不如你退了宿舍,搬到我家去住,一邊教我畫畫,讓我能在一個月內有所突破,保住學籍。好不好?我會付薪水給你的。」
文鳳殊的眼中泛出一片微冷的笑意。如果不是這女人頭腦有問題,就是他的耳朵有問題。
一個月內她想學會畫畫?哼!
「你很喜歡作夢?」他挑挑唇角,低頭看了一眼被她握住的雙手。
她似乎很習慣於和陌生人作親密接觸,但他向來獨來獨往慣了,無論男女都拒於千里之外。
悄然抽出雙手,他退到一邊的畫架旁,彎下腰去拾畫筆。
蘇青荷還是不死心,看到他畫架旁的麵包時,眼睛一亮,繼續苦口婆心:「你看看,你已經瘦到只剩一把骨頭了,還要吃這種麵包度日!你怎麼可以這樣虐待自己?」
轉身,她將麵包扔進垃圾桶。
「我家有最好的廚師,絕對可以在一個月內把你養胖十公斤!反正畫畫本來就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我保證我家絕對安靜。清幽,而且,沒有任何花癡女生會來騷擾你!」
如果不是冷淡的天性使然,也許文鳳殊會笑出聲來。
真和她住到同一屋簷下,憑著她足以媲美長舌婦的這一張嘴,他只怕再也沒有畫畫的心情了!
「你走吧!我不會教你畫畫的。」他冷冷地拒絕,不再給她繼續嘮叨的機會,將她一把推出門口後,順手將門鎖上。
靠在門上,他輕吐一口氣。
無論是校園內外,想尋得一方寧靜,似乎成了一種奢望!
父親那邊已經讓他疲於應付,這個蘇青荷更是讓他體認到了什麼叫「避之唯恐不及」!
看著扔在垃圾桶裡的麵包,他不自覺地勾起一抹微笑,可惜只如輕風掠過,一閃即逝。
☆ ☆ ☆ ☆ ☆ ☆ ☆ ☆ ☆ ☆ ☆ ☆ ☆ ☆
文鳳殊看著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
外面的世界一片迷濛。秋意已至,天冷,冷到連人的心裡都是寒的,沒有了畫畫的心情。
突然,他想起了巴黎的春天,想起流連於羅浮宮中的那段日子,那記憶,似乎已經變得遙遠……
突來的敲門聲,讓他從沉思中驚醒。
他不自覺的皺皺眉,又是那個煩人的蘇青荷嗎?要怎麼才能讓她死心,遠離他的生活呢?
他狠狠地拉開門,擺出一個最冷的表情,想將門外的人嚇倒,但外面那張默默與他對視的臉,竟然比他還要冷峻!
「鳳殊。」那人開口,聲音和他一樣冷冰冰的。
果然是父子,他們有著太多相像的地方!
「爸。」他不得不回應,即使心中有著萬般複雜的情感,但自幼嚴格的家教,讓他不能以面對其他人的冷漠來面對父親。
他退了一步讓父親進門,他那高大的身形,使得原本寬敞的屋子頓時窄小了很多。
「你就住在這裡?」父親的聲音帶著不解的冷嘲,看了一眼他桌上殘冷的泡麵,「而且吃這些垃圾?」
文鳳殊生硬地回答:「這是我選擇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