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珊靦腆地低下臉來,她的唇角有一抹不真確的淺笑,看不出一絲心情。
偉生連忙又拍著寄鴻的肩膀說:「這倒是實話,你的成就比我高,但是我有禾珊這 位美嬌娘、賢內助,就勝過一切了……哈哈……」
瞥見禾珊臉上升起一絲尷尬,寄鴻歉意地說:「唐太太,我們都是老同學見面,講 話比較隨便一點,你不會見怪吧?」
在禾珊還沒來得及答話之前,偉生又搶白道:「哎||寄鴻,又不是外人,怎麼喊 唐太太呢?那多見外!喊大嫂都見外啦!叫她禾珊就好,禾是稻禾的禾,珊呢,就是楊 惠珊的珊!」
偉生能知道的,也只是這般俗傖的介紹法,禾珊臉上的神色更加凝重了。
寄鴻似乎察覺出什麼,連迭打圓場似地說:「禾珊,好詩情畫意的名字,真是人如 其名,要是哪一天我有幸能為禾珊作畫,那就算是我三生有幸了!」
禾珊仍是沒有機會講話,偉生又迫不及待地喊說:「哎呀!那才是我們的榮幸哪!
寄鴻,你不曉得,禾珊還是你的畫迷呢,她愛你的那一幅「月光夜宴」,愛得跟生 命一樣,現在她也在學水彩畫!」
寄鴻的劍眉微微揚起,更加另眼看待地間:「真的?你在學畫?」
禾珊顯得侷促無措,像驚弓之鳥地低說:「不成氣候,只是打發時間而已:」
「什麼時候,我有幸看看你的畫?」
「江先生,你說笑了,我的晝怎麼能跟你的比?」
偉生又插嘴了一句:「禾珊,別又先生不先生的了,寄鴻成就不凡,他也沒跟我們 見外,你就直喊他的名字就好嘛!」
對於偉生這種急欲攀榮附貴的作風,禾珊只感嗤之以鼻,正在躑躅之際,寄鴻似笑 非笑地瞧住她,神態卻相當認真地說:「如果你不介意,喊我寄鴻就好了!」
禾珊淺淺一笑,對望著他說:「那我也不見外了,寄鴻,謝謝你!」
偉生好似怕方才寄鴻只是說笑,又打岔地直說:「寄鴻,說話要算數噢!安排個什 麼時間,我老婆給你當模特兒,你就到我家來替她作畫好了,你那聞名於世的女性肖像 畫,若是能以禾珊的不食人間煙火美貌為主題,那其是太相得益彰了!」
禾珊不願意再聽偉生這般扯下來,便倩笑地說:「奇鴻,你自己別客氣,肚子也餓 了吧?你們聊,我去招呼別的客人一下!」
她那清靈似水的黑眸中,似乎有著太多難以揣測的情緒,她朝寄鴻微一頷首,便輕 輕走了開去。
夜氣更濃了,夜空土閃爍著滿天繁星。
這一場唐家夜宴,就像一場繁星之問的爭奇鬥妍然而似乎其中的兩顆明星,總是隔 著一段距離,遙遙地彼此欣賞著對方的光芒。
這一整夜,寄鴻的目光總是跟隨著禾珊清麗的紫色倩影游移,只要她一消失,他馬 上又在人群之中搜索。
他到底是怎麼了?他不斷地這樣問自己。
他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這感覺中有著愛慕和嫉妒為什麼像禾珊和偉生這麼不相同的 兩個人,竟然會結為夫妻在一起!?
她那落寞的眼神,她那張寡歡的臉,她究竟有多少心事?她為什麼顯得這麼不快樂 ?寄鴻正在神思之際,禾珊的身影瞬時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一陣巡視之後,不禁失望 地歎了口氣,他想幹什麼?她畢竟是唐偉生的太太啊!
他踱開人群往屋內走去,隨意漫步著,但仍甩脫不開搜尋禾珊身影的念頭。
他步入燈火輝煌的大廳,卻意外地發現禾珊獨自一人正立在壁爐前,她微昂著臉, 正癡看著壁爐上方掛著的那幅「月光夜宴」,入神得並沒有察覺他已走到她身旁。
「你這麼喜歡這一幅畫?」
禾珊被他的問話震嚇了一下,她回過臉來看他,他才發現她臉上正垂掛著兩串清淚 。
寄鴻措手不及,萬分尷尬地道歉說:「對不起,希望我沒有打擾你?」
禾珊緩緩地把臉又別向畫的方位,幽忽忽地說。
「你不覺得,這畫裡的女人很像我?」
睽別多年,再一次寄鴻看見了自己流落他人的畫作,除了不勝欷吁之外,他竟驚覺 禾珊和畫中女人的落寞神態有著許多神似「你為什麼這麼不快樂?」
禾珊答非所間,只是黯然神傷地說:「你有沒有問過你自己,那畫中的女人又為什 麼這麼不快樂?」
寄鴻答不出話來,只是仰臉凝規著那幅畫,那畫中人落寞依舊,然而卻已被唐偉生 用一架漆金雕花的豪華畫框給圈起來,他內心忍不住一陣沉沉的抽痛。
寄鴻再也按捺不住,便大膽地問:「像你這麼脫俗典雅的女孩,怎麼會跟唐偉生這 樣的生意人在一起?」
她冷冷一笑,儘是悱惻淒愴。
「你這是在挑撥離間嗎?」
「對不起,我交淺言深了……」
「不,你說的對,但是,我問你,像你這麼才氣不凡的人,又怎麼會有像唐偉生這 樣的同學?」
「我……」
她的問話,令他深思起來,無從作答。
「我只是身不由己……」
她淡漠地說,然後用手背撫去臉上的淚痕,逕自往庭園裡走去。
寄鴻一時目瞪口呆,心中不斷地翻覆著一個疑問: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寄鴻把目光收回,又停留在那幅「月光夜宴」上,他似乎可以感覺到那畫裡的女人 不知在何時眼眸上蒙住淚光,他的思緒澎湃洶湧,深深地凝視著,良久不忍移去。
夜宴繼續進行著,賓客之間的言語,因為香檳酒的催化,似乎變得更加恣意狂放起 來。
夜更深、更沉了。
偉生酒氣薰天地摟住寄鴻的肩膀,語音含糊地說:「寄鴻,你今天能來,我真是太 ……太高興了,來,再喝一杯!」
「偉生,你別再喝了,看你醉得……」
「我沒醉!我是太高興了!」
寄鴻推辭著他又送過來的香檳酒,面有難色地說:「我家裡還有個小女兒。我想, 我得先走一步了!」
「什麼話!?來,今天咱們哥兒倆是不醉不歸!」
「偉生,好了啦……」
就在此際,女傭瑪莉神色慌張地奔到庭園裹來,她那上氣不接下氣的驚惶模樣令在 場賓客都嚇了一跳,而她淒厲地朝唐偉生喊道:「先生!那畫……那個畫,不見了!」
「你說什麼!?」
這時全場鴉雀無聲,每個人都直盯住瑪莉,她結結巴巴地又想把話重複一次,偉生 面色蒼白地反問道:「你說,客廳牆上那幅畫?」
瑪莉早已急得講不出話來,只是拚命地點頭。
唐偉生鬆掉了手中的酒杯,琅琅愴愴地直往屋內奔去,而在場的所有人,也都不約 而同、神色緊張地跟著他奔向別墅裡去。
第三章
參加唐家別墅夜宴的十八位賓客,包括偉生和禾珊夫婦,以及女傭瑪莉,此際全聚 集在輝煌氣派的大客廳裡。
每個人都呆愣住了,只有偶爾的竊竊私語。
在那座用花崗岩砌成的壁爐上方,在原先掛著名畫「月光夜宴」的方位上,那副漆 金精雕的畫框仍兀自懸掛在原位,但是中間的油畫部分,卻已經不翼而飛,只留下空蕩 蕩的一片!
「月光夜宴」被偷得乾淨俐落,好像連畫框碰都沒碰過!
然而,畫卻不見了,這是事實。
問題是:它是怎麼平空消失不見的?
還有,是誰偷了它?
在場的每一個人,對第一個問題都百思不解,這是一場有十八名客人的宴會,再加 上唐家主僕三人,一共有二十一名男女,在這燈火通明的大廳和庭園之間進進出出,偷 畫的人,是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把畫取下?又如何在眾人面前,把畫帶出唐家別墅?
唐偉生的醉意已嚇得全消,「月光夜宴」是他炫耀身份地位的珍貴資產,到過唐家 別墅參加宴會的達官顯貴,有多少人是衝著欣賞這幅名畫而來!?
偉生馬上便報了警,這時候,他也顧不得老同學的情面,直截了當地向大家宣佈: 「各位請稍安勿躁,在警方人員來到之前,請各位都暫時不要離開大廳!」
他的一番話,當然又引起一些人頗不是滋味的騷動。
唐偉生是個聰明人,在第一種可能性||有外人闖人將畫盜走||不成立時,第二 種推斷便是:盜畫的人現在就在眾賓客之中。
有一位男賓發了言,他邊揩著額頭上的涔涔汗珠,一面微慍地說:「偉生,你是在 懷疑我們之中的一個人偷了畫嗎?」
一語道出所有人的心事,七嘴八舌的騷動又起。
偉生滑頭老練地微笑著,頓說:「在警方前來處理之前,我什麼也不敢說!」
一位女賓老實不客氣地接說:「這麼說來,我們每個人都有嫌疑?」
偉生無情寡義地回答道:「是的,每個人!」
又有人衝口而出:「那也包括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