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的少,還要去向別人借。借的多,不免強人所難。一定要借得恰到好處,才能盡速趕回江南讓婉姨繼續過好日子,安心養病。這是慕容羽惟一能替父親做的。
天福前腳才邁出大廳,慕容羽不安分的小屁股就離開絨椅四處逛逛,不時發出驚呼。
慕容樺不是個盡責的當家主子,不事生產、對女兒亦漠不關心,家產沒幾年就敗光了。因此慕容羽雖生於富戶之家,但奇珍異寶沒見過多少,也沒有多少大家閨秀的風範,甚至純真得有點蠢。
「哇……這是什麼?」慕容羽伸出嫩白的食指撥弄奇形怪狀的收藏品。
離緒飛聽到大廳裡傳來的陣陣驚呼,目睹一抹淡青色的小身影在偌大的廳堂裡亂竄,不由得在大廳門口停了下來。
這女人是誰?慕容「公子」?
「爺?」天福不是個矮小的男人,但是站在離緒飛身後卻顯得有點渺小。
「爺?」天福又喚了一聲,拉回離緒飛的思緒。
該死,他竟然貪看那抹人影看到發呆。故意忽略自己的反常,離緒飛邁開大步走入廳裡。
「慕容公子。」離緒飛冷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嚇了慕容羽一跳。
「呃,離伯伯好。」慕容羽小媳婦似的趕忙坐回椅上,併攏雙腳,不敢稍動一下。
離緒飛飄給天福一記「這人怪怪的」眼神,而天福則連忙聳肩撇清關係。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慕容公子的怪異絕對和他沒關係。
「奇怪,離伯伯好年輕。」慕容羽沒注意到主僕二人的眼神交流,兀自喃喃自語。
「慕容公子。」看來看去,離緒飛絲毫不覺得慕容羽是男子。明明是個嬌俏俏的佳人。
「在。」不知道為什麼,離緒飛的迫近和輕喚讓她好緊張。
「我們見過?」離緒飛微瞇著眼打量慕容羽,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然。
「沒……沒有。」
慕容羽的回答離緒飛並不意外。雖然交遊遍天下,認識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但記憶力絕佳的他從未將他們混淆。
「光臨寒舍有何貴事?」
「借……借錢。」慕容羽一句話似含在嘴裡,讓離緒飛聽不清楚。
慕容羽完全不是借錢的料子。人人聽到她的來意莫不是擺起一張臭臉。眼前,離緒飛甚至還沒聽到她的來意,一張臉就嚴肅冷漠得嚇人。
「什麼?」離緒飛加大了音量,他可不是閒著沒事,等著聽她支支吾吾地拖時間。
慕容羽一張清麗的小臉垮了下來。
看吧,她又被拒絕了。
「我……我走了。」她最好把包袱款款,另外找人借錢。
走?這女人是專程來耍他的?
「說清楚。」不知道是因為憤怒,或不願斷了慕容樺的線索,離緒飛選擇將她留下問個清楚。
人家都拒絕了,怎麼可以誣賴她,指控她說的不夠清楚?
「我要你說清楚,聽到沒有?」該死,這傻女人是怎麼搞的?
「我要借錢。」慕容羽被逼急了,心一橫,扯開喉嚨喊了起來。
「臭叫化,乞討就乞討,別說的這麼好聽。去、去、去,要借錢到當鋪去,你這身衣服多少還能富些碎銀兩度日。啐,真是反了。這年頭叫化子還這等神氣。」
隨侍在身側的天福忍不住吼了起來,哪還記得離緒飛強調再三的規矩。
「誰准你開口?」離緒飛聲一沉,狠狠地瞪著天福。下人就得守下人的規矩,難道讓下人騎到主子頭頂?
「這裡還輪不到你開口。下去,別打擾我和慕容『公子』詳談。」離緒飛刻意加重「公子」二字,可惜天福沒能注意,而遲鈍的慕容羽也不覺有何不妥。
「離伯伯。」哇,離伯伯不只年輕,脾氣還挺壞的。慕容羽咬緊打顫的牙,他凶人的樣子嚇壞了自己。
「離……」慕容羽看見天福射來怨毒的眼神,嚇得立即噤聲。
「天福,還不走?」
「我走。」在離緒飛令下,天福的腳哪慢得下來,連滾帶爬地奪門而出。
「把門關上,別讓人進來。」
廳門被掩上,挑高設計的廳堂沒來由的侷促起來。
「你要借銀兩?」離緒飛低頭啜了口香茗。
「對,我想借的不多,請離伯伯量力而為。」
雖然,婉姨的病一時三刻還死不了,但她記得爹爹臨終前要她為越婉兒的後半生著想,讓她過好日子。現下,慕容羽也無心在意被離緒飛睨著的不適。
「我為什麼要借給你?」離緒飛淡淡地瞥了慕容羽一眼。「別忘了我們非親非故。說個理由,我不會讓你幾聲『離伯伯』白叫。」
「這個……」慕容羽從衣袖裡掏出當年離凱飛和慕容樺往來的書信,遞給離緒飛。
離緒飛看完書信,冷峻的五官文風不動,內心卻波濤洶湧。當年父親離凱飛對慕容樺滿心信任,卻導致無情背叛的往事又浮上心頭。當年十三歲的離緒飛不是三歲孩子,對十年前的往事怎麼也忘不了。
「你和他什麼關係?」
「父女。」
「就憑兩家的一點關係和十年前的一封信,我就該借銀兩給你?」離家和慕容家的關係匪淺,但他譏諷的語氣慕容羽聽不出來。
當時她只是八歲的小丫頭,根本不知兩家的恩怨情仇。
慕容羽水瑩瑩的眸子頓時黯下,到頭來她還是不能讓婉姨過好日子。
「打擾了,告辭。」雖然不能讓婉姨過從前那般富裕的日子,但她起碼可以陪在婉姨身邊,陪她說說笑笑。
想走?沒這麼容易?
那一段從養尊處優的富家子弟,跌落到一窮二白的過往,離緒飛是怎麼也忘不掉。如今仇人的女兒上門,離緒飛豈有放過的可能?
「我說不借銀兩給你了?」
「喔?」慕容羽眨眨兩排柔長如小扇的睫毛。原來自己並未被拒絕。
「為什麼來借錢?」
咦,離伯伯問得好奇怪。借錢的原因自然是缺錢 。
「回答我。」離緒飛熾烈的肝火一下子燒了起來,不耐煩的催促。
面對仇人的女兒,離緒飛竟強迫自己收起恨意。
「缺……缺錢。」慕容羽瞪大眼睛看著離緒飛好看的俊臉。他不常笑,性感的薄唇抿成直線,兩鬢甚有幾絲白髮。
歲月畢竟在離伯伯身上留下了痕跡,但是和父親相比,離伯伯又未免太過年輕。慕容羽在心裡叨念。
「為什麼缺錢?」離緒飛要知道十年來慕容家的概況,不知道慕容樺是死、是活。若沒死,兩家的恩怨由始作俑者來扛便可;若是死了,他也不會善罷甘休。
「生意失敗。」其實對慕容家的事她也只知道個大概。慕容家現下雖由她當家做主,但過往的金錢來往她卻是一概不知。
「積欠了多少銀兩?」
「沒有。」如果不是為了讓越婉兒過好日子,她根本不需要到離家借銀兩。
「日子過不下去?」從慕容羽一身質料不差的男裝看來,他不認為慕容家的日子過不下去,頂多無法像十年前那樣優渥。
「沒有,但婉姨過不了好日子。」
「婉姨?」慕容家何時出現一個叫「莞怡」的人?從慕容羽談論她的語氣來看,她和「莞怡」的感情不是一天、兩天。「誰是莞怡?」
「婉姨就是婉姨啊。」他們好像有一點雞同鴨講。
「別跟我打哈哈。」他的脾氣一向不好。性急、強悍、又霸道得緊。
離緒飛飛快的搜索殘餘的記憶,慕容家名字裡帶「婉」字的,除了她以外沒有別人。「越婉兒?」「嗯。」婉姨是叫越婉兒沒錯。
很好。對不起離家的人除了慕容樺全都到齊了。
「慕容樺呢?」
「爹死了。」
「死了?」寒氣迸出他的薄唇,幾乎要凍壞她。
該死。閻王爺竟然先他一步把生意搶了。
「我會給越婉兒好日子過,但是我有條件……你要待在離府,一輩子不准離開。」離緒飛不含溫度的眼眸射出寒冰。
「不准出門嗎?」被慕容樺關久了,她不願一個人被鎖在園裡。
「放心,我不會關著你。要出門可以,但得先告訴我一聲。我怕人生地不熟的你會發生危險。基於兩家的交情,我必須無時無刻地盯著你。這點你明白嗎?」離緒飛將語氣放柔,但溫度並沒傳到眼眸。
「嗯。我答應。」單純的慕容羽哪裡想得到離緒飛對她心懷不軌。柔柔地低笑著,事情終於有了著落。
「我會派人下江南『接回』越婉兒。」越婉兒本該屬離家——如果當初她沒有背叛離凱飛、背叛離家,隨慕容樺雙宿雙飛的話。
高大的離緒飛離開座椅,將慕容羽圈在椅子和自己偉岸的身體間,帶繭的指腹輕刷過兩片艷如紅花的唇瓣。
「羽兒,這輩子你離不開我了。」它喚她的名字,像是在飲醉人的醇酒。
「離伯伯?」幾乎被慕容樺隔離的慕容羽,不解於離緒飛的舉動。但她不習慣和人過分靠近,一如現在。
離緒飛退了一步。
「你離伯伯死了。我是他兒子,」離緒飛邁出廳門。「離緒飛。記好。不准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