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絕對比眼前的好友坦白多了。
「和你談戀愛一定很累……」因為這種人太捉摸不定,而現在社會太過速食,不流行浪費時間下注玩真感情。高大男子豐富的閱歷更讓他精準論斷,潛在的文藝性格想出絕佳比喻,半開玩笑道:「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像風箏?」隨著無法預測的氣流飄移,沒有既定方向,只看風的心情。
去過一個一個地方,不回頭,不帶走泥土,純粹流浪。
唉!藝術家就是容易悲春傷秋啊!高大男子煩惱自己竟如此感性,實乃才華太過洋溢所致。
想到這,就讓他憶起某女臉孔,話題語氣頓轉:「對了,你知道嗎?我最近認識一個小女孩,不,她說她不是小女孩,只是長得矮而已,不過我看她根本就是個小女孩。她批評我這種人為什麼能畫出那麼好的畫。她居然說『我這種人』,我是哪種人?又是哪裡得罪到她了……」
林熙然淡淡揚唇,安靜地聽友人訴說滿肚子怨氣,半晌,才沒頭沒腦地找空隙輕聲道:「那你,看到風箏線在誰的手中了嗎?」
***
早上連開兩個會,下午又忙著送出一批貨,徐又伶連午餐都忘記吃,今天全周旋在客戶、員工、上司三方,完全沒有休息。
「我不是告訴你這份草案需要修改嗎?」將資料文件丟回桌上,她的頭部已經連續數天隱隱作痛。
「可是副理,我覺得我這樣寫比較好。」男部屬力持自已立場。
「我們不是廣告公司,也非你表現創意的地方。我要你修改這裡,是為了方便客戶觀看,這份資料是要呈給客戶的,如果客戶看不懂,你就算寫得再精采也是白費。」
「不過副理……」
「沒有不過,你拿回去吧,明天中午前我要看到最後文件。」
男部屬似乎有志難伸,不過礙於位階的關係,還是摸摸鼻子走了出去。
徐又伶看他帶上門,才往後靠向椅背,呼出一口長氣,面容上已有疲態。部屬對她有許多問號,懷疑她的能力,猜測她的背後有誰撐腰,她雖然可以不去在意,但實際上卻造成工作的窒礙難行。
不服她,當然就會試圖挑戰。剛剛那男部屬只是小例子,開會時她簡直是遭各方圍剿了,活似批鬥大會,每一項提議都進行質疑,縱然她再專業,也不禁覺得倦累。
揉了揉眉心,拉開小抽屜,找出一盒普拿疼,用藥片弄破鋁箔紙,她卻拿在手裡沒有馬上吃下。
熙然……曾經希望她不要亂吃成藥。
睇著那白色化學錠片半晌,她松下肩膀,塞回盒子內,然後丟進抽屜裡關上。從另一邊取個烏龍茶茶包,她拿著自己的杯子走進茶水間。
喝茶的習慣,也是他傳染的。這令她感覺那怎麼喝都只有苦味的淡綠色液體猶如瓊漿玉露。
她是那麼想融進他的世界裡,增加彼此所能找到的所有交集。
振作精神回到工作崗位,晚上加班到七點半,聯絡工廠詢問管理狀況,她總算處理好手上所有事務,打卡回府。
拖著困憊的身體,她從公事包裡掏出車鑰匙,走向她的小綿羊。
忽然,一輛嶄新發亮的BMW滑行跟上她,嗚了兩聲喇叭,引她注意。
徐又伶抬頭,見對方搖下車窗,一大把包裝精美的粉色玫瑰在座位上錦簇開放,男人的頭在後面伸出,把自己當成是驚喜。
「又伶。」身著名牌西裝的貴公子哥兒,露出白牙微笑,眨眼撥頭髮,展現他瀟灑的男人魅力。
「請問你有什麼事?」徐又伶優美的眉皺起,討厭聽到他這麼叫她,他們根本沒有熟悉到那種程度。雖感不耐,但還是維持基本禮儀。
這個男人是某家企業的小開,因為工作需要所以曾經見過一次,以他的說法,就因為那一次,上天注定讓他一見鍾情。
所以,他開始出現在她面前,禮物、鮮花、巧克力,全被她退了回去,就算她明白表示沒有意思和他交往,他依然告訴她,相信真情能夠撼動天地。
真情?什麼時候?又在哪裡?
「又伶,別這麼冷淡,我送你回去。」打開車門,男人瀟灑地邀請。
「不用了,謝謝。」簡短拒絕。
看著她停步在機車前面,男人不贊同地道:「又伶,讓我送你回家吧。你那輛摩托車就別管了,馬路上空氣那麼糟糕,弄壞你漂亮的肌膚就不好了。」多可惜。
她沉默。打開車箱,戴上口罩,拿出安全帽。
「瞧瞧,你何必讓那些東西破壞你的美麗?」那口罩真是罪該萬死。
她今天很累,老實說,累得沒有多餘心力再應付他。放下手,洩氣地看著夜空,她閉了閉眼,走近那昂貴的名車,拉開口罩對男人說道:「我一直想問,你究竟欣賞我哪一點?」
「當然是你的辦事能力。」如果是上星期他認識的妞,答案又不同了。男人很聰明,知曉獨什麼魚要用什麼樣的餌。
「你怎麼知道我辦事有什麼能力?」他們只應酬過,尚未在工作上交集。
「呃。」沒料到她會如此回應,他很快見招拆招,保持風度笑道:「還有你的獨立自主。」
「我其實很依賴人。」只是對像僅有一個。
「所以我也喜歡你……偶爾柔軟的個性。」察覺不對,又改口:「隱藏在你冷漠的面具之下。」
「你又不是我,如何知道我的冷漠是面具?」
「當然是因為我瞭解你。」
「我們連朋友都算不上,怎麼瞭解?」
「擁有美麗外表的人都會有美麗的心。」
「那你是喜歡我的長相和身材?」
「呃……也可以這麼說……」
「所以如果我發福或者變老了,你就會轉而喜歡其他身材姣好又貌美的女性?」
「這、這個……」
「既然如此,那麼你說能夠撼動天地的真情在哪裡?」在她會隨著歲月變化的臉上還是三圍上?
男人的風流倜儻被她回堵變成啞口無言,羅曼蒂克的夢幻華麗只剩真實膚淺,花言巧語凋謝殆盡。
徐又伶不再理會,戴上安全帽,發動機車後揚長而去。
直到確定那男人沒跟上來,她才在一個路口的便利商店前停下。不知怎地,她感覺糟糕透頂,這一切,讓她荒唐地想笑。
靠坐在椅墊上,她撫著自己腳後跟被高跟鞋磨破的繭,刺痛使她蹙起秀眉,索性將這束縛脫去,頓時輕鬆許多,她舒服歎息。只著絲襪的腳,雖然引起路人注目,但她不在乎。
從包包裡拿出手機,她按著電話簿裡第一個名字,幾乎是下意識就撥通那個她最熟悉的電話。
「又伶。」不用等人出聲,那方的林熙然已從來電顯示知道是她。
乍聽他溫柔的聲音,她竟覺眼眶發熱。
她想告訴他,她在公司碰到什麼困難,又有很煩的男人追著她,想向他傾倒苦水,但卻生疏地不知從何下手。
她認識他……超過十五年哪!
低頭看著自已光裸的腳背,她慢慢地抿唇。
「熙然……我腳痛,高跟鞋磨得我破皮了。」
「……我這裡有可以替換的拖鞋。」
「我加班到剛剛,肚子好餓。」
「我有準備你愛的宮保雞丁飯。」
「我想喝你泡的茶。」
「好。」
「還有你特製的獨門茶點。」
「好。」
「我想吃七分熟荷包蛋,蛋黃的地方要有點熟,但是裡面是軟的。」
「好。」他輕笑。
「熙然……」她的語音轉小,讓自己不要充滿太多期待,「我今天好累……」有沒有?她有沒有洩漏太多?
心跳得好急,她總是那麼小心翼翼地看待兩人間的關係。
「……你現在來吧。」他柔聲道:「吃完飯,我送你回家。」像是極為寵溺。
她差點哭出來,彷彿身心的勞累困苦,全讓這簡單話語而化為烏有。眨去盡意,她笑一聲,從不曉得自己的情緒這麼容易受人撩撥。
「好。」她很快收線?怕他聽到她太過滿溢的喜悅。持著手中的高跟鞋,像是酒醉般地開懷暢笑,只差沒有快樂地站起來轉圈。
或許,她真的是醉了,所以才會在便利商店門前吃吃傻笑。
重新發動車子,她迫不及待地想飛奔到他身邊。
當她到達茶坊時,門口掛著休息的牌子,裡面的客人只剩兩桌正要結帳的。盡數清空後,連工讀生都提早下班。
是為了她。是他特地為了她。暖意在心口擴散,她奢侈享受。
起初,是只要一句安慰,或者一個笑容。然而,她在很久以前就發現,自已逐漸變得貪心。
這種溫柔,怎麼也不夠。她想要獨自擁有全部。
林熙然關上門結束營業,拿著藥箱蹲在她身前,輕輕地抬起她白皙修長的小腿,放在自己曲起的膝蓋上。他的目光始終保持某個高度,紳士地避開那窄裙下的滑嫩肌膚。
當冰涼的優碘棉花按上破皮傷口,她反射性地縮了一下。
「……你要勇敢,我才給你七分熟荷包蛋。」像是醫生在哄小孩子般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