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淨官神色一凜,閃過一抹訝色,隨即又氣定神閒地噙滿笑意,道:「張總管,好久不見了。」
「是啊,好久不見,我也代我家老爺問候您。」
肖淨官淺笑不答,只轉而交代道:「重新備上酒菜。」
「是,少爺。」掌櫃退下。
男子在肖淨官面前坐下,細長的眼中閃現森冷的眸光,令人多看一眼就渾身不舒服。順生瞧了瞧這位少爺口中稱為「張總管」的男子,又看了看肖淨官,儘管兩人臉上都堆著笑意,但還是隱約感覺氣氛有些詭異。
「現在的下人都是如此膽大無禮嗎?竟敢上桌和主子同坐,是該拖出去斬了雙腿才是。」張總管笑看肖淨官,掩不住語氣裡的傲慢無禮。
頓了下,順生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對方說的正是自己,連忙起身賠罪。
「抱……抱歉,小的該死,小的愚昧無知,請大人原諒。」
還算機伶地猛鞠躬哈腰,儘管順生心裡對此人反感至極,但幫主子做面子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可,心裡仍免不了要嘀咕兩句。哼,打狗也要看主人吧!少爺向來允許他同桌一起吃飯,主子都沒說話了,哪容得這陰陽怪氣的外人置喙的餘地,呿!
「張總管是到肖家城辦事嗎?」肖淨官率先開口轉移話題。
「當然,我身為洪府第一總管,自然是要先來一步,為老爺和小姐做好準備。」
「哦?準備什麼?」肖淨官警覺問。
「您可真愛說笑,您想我還能忙些什麼?」張總管笑容充滿侵略性。
肖淨官揚高眉,迅速從對方話語斷定事情一定和自己有關。他笑了笑,神色自若道:「洪老爺要來肖家城,自然由我作東招待,若是需要買辦些什麼就請直說,怎好讓你們自己奔波張羅呢?」
「再過幾天就是貴府的招親大會了,您要忙的事一定更多,怎好勞煩呢?我們家老爺對您這次破天荒的招親大會,可是非常看重呢,據說連宰相千金都接到了您的邀請,我家小姐自然也要有萬全準備,才能脫穎而出博您青睞,您說是吧?」張總管笑道。
該死!什麼招親大會?那是什麼鬼玩意兒?!
肖淨官在心裡暗咒一聲,猜想可能又是母親窮極無聊搞出來的新把戲。他可沒空再奉陪下去了!
臉上仍維持迷人的微笑,肖淨官有禮道:「誠如你所說的,我的確還有事要忙,必須先告辭了。」
語畢,恰巧掌櫃親自端著酒菜前來。
「這些酒菜只能請你獨自享用了,回頭代我向洪老爺問聲好。」
未等張總管響應,肖淨官逕自起身離去,順生見狀也匆匆忙忙抓著包袱跟上。
一出客棧,順生緊跟著肖淨官,小心翼翼探問:「少爺,您剛才提到的洪老爺,該不會是……」
「沒錯,就是你心裡想的那個。」
丟下冷然的一句,飛身躍上黑色坐騎,肖淨官率先策馬離去。
順生傻杵在原地,不敢相信耳朵所聽見的。
不……不會吧!這個洪老爺就是方纔他才提到的那個……傳說中的洪大慶?
他要來肖家城?
那可不得了了!
回過神,正想開口再問,才發現肖淨官早已不見蹤影,只留揚塵拂面。
「喂喂,少爺,等我啊!」順生急喊,七手八腳爬上馬背,急急追趕。
客棧二樓,森冷銳利的細眸,目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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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籌備招親大會,肖夫人一聲令下,整個肖府全部動了起來,上上下下忙碌張羅。
只除了一個人。
淨日園旁的小廂房內,千眠睡眼惺忪,打了個大呵欠,順道伸個大大的懶腰。
沒錯,她沒事做,正閒得發慌。
這幾天,肖淨官不在府裡,她的處境也變得很微妙,尤其在肖夫人宣佈舉辦招親大會之後,原本傳得沸沸揚揚的謠言,不但沒有不攻自破,反而更加惹人議論,各種臆測紛紛出籠,全都圍繞著她。
有人說,因為肖夫人不滿意千眠,所以藉由招親大會,決定親自挑選媳婦……
有人說,因為礙於千眠丫鬟身份,只能納她為妾,所以才會招親先挑正室……
有人說……
唉,千眼幽幽歎口氣,瞪著窗外烏雲密佈的天空發呆。除非必要,她根本不想踏出淨日園一步,也不想聽到那些關於她和肖淨官的種種傳言。
那一雙雙好奇打量的視線令她無所適從。
她只希望肖淨官能趕快想起娘的遺言,這樣她也就了卻一樁心事,一顆心也會比較踏實,不會老是懸著,輕易受到這些蜚短流長的影響。
叩叩,敲門聲輕響。
千眠嚇了一跳。
誰啊?這裡幾乎不會有人來,除非是——
肖淨官嘴角勾笑的俊容冷不防竄進她腦海裡,千眠立刻從椅子上跳起來,直衝到銅鏡前,緊張地左瞧右看,確認臉上的紅點已全部消失,才興沖沖地奔往門邊,拉開門板——
啊?
一張白淨的面容,對她親切微笑。
「呃……妳是?」
「我是伺候夫人的雲冬。」雲冬自我介紹。
「請進。」千眠請雲冬進屋,此時,天空開始滴滴答答下起雨來。「請問雲冬姊姊找我有什麼事嗎?」
合上門,將擾人的雨聲隔絕門外。
「少爺回來了。」
「真的?!」千眠直覺喊出,明顯地喜上眉楷。猛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失了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故作鎮定道:「呃……妳是……特地來告訴我這個的?」
雲冬搖頭。「只是少爺剛好回來,正與夫人談招親大會的事,是夫人差我來找妳的。」
「發生了什麼事?」好小心地問。
「夫人想將妳暫時調往淨月園當差幫忙,待招親大會結束後,再視情況將妳調回來。」
一聽到有可能離開肖淨官身邊,千眠一顆心頓時掉入谷底。
「少爺他……知道這件事嗎?」
雲冬再搖頭。「夫人想事先知道妳的意願。」
「我的意願?」
「是的。」
千眠垂下眼,不知為何,心裡總有點不舒坦。她對肖夫人其實存有很大的好感,去淨月園當差應該會很不錯,但,為什麼她會有種依依不捨的感覺呢?
嗯,一定是因為她想守在肖淨官身邊,等他想起娘的遺言,所以才會有這種不想離開的感覺,她思忖道。
「雲冬姊,我……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千眠細聲問。
「什麼?」
「那個……我聽說……」扭著小手,她緊張問道:「原本妳是伺候少爺的?」
早料到她會問。「是的。」雲冬淺淺一笑。
「那麼,妳覺得少爺是個怎樣的人?」
「他是個好主子。」
「是嗎?」怔。「為什麼我聽說妳是哭著求去呢?」
「我確實是。」
「真的?那妳為什麼……」
「因為少爺強迫我嫁給順生。」
「啊?」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答案,千眠吃驚極了,原來被肖淨官「強迫」的對象不只她一人。
「因為夫人當年也是老爺身旁的貼身丫鬟,後來被老爺看上,娶為正室。也因此所有人都想盡辦法將自家閨女送進府裡當丫鬟,而能幸運進府來的,大多也是抱著能被少爺看上的心情,甚至無所不用其極地只想成為少爺的人。我想,少爺大概是不勝其擾,才會用這種方法對待他的貼身奴婢。」這也是她當初哭著求去,改派去伺候夫人之後才明白的原由。
「原來如此……」千眠恍然大悟,道:「所以,只要少爺能將貼身丫頭嫁給順生,從此夫唱婦隨,夫妻倆一起照顧少爺,這樣自然會省去少爺不少麻墳。」
仔細想想,這法子也算不錯了!此時此刻,她多少可以體會肖淨官的無奈,對他之前要她嫁給順生的提議也就能夠理解和釋懷了。
突然間,她開始同情肖淨官——原來,主子也有主子的頃惱呵。
想想先前自己表現出的激烈反應,她不禁羞愧起來。天啊,她還氣得拿水盆打了他,不是嗎?他沒生氣處罰她,還真是奇跡!
「當然啦,沒有人情願被硬塞給順生。」雲冬繼續說道:「如果選擇不嫁順生,堅持繼續待在少爺身邊,原則上少爺也會同意,只是……」
「只是如何?」
雲冬笑,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轉,有點頑皮地要千眠靠近一些,像是要講天底下最重大的秘密一般,故作神秘道:「只是聽說少爺永遠會有一堆讓妳做不完的事,將妳整得疲於奔命,累到不能休息,自然也沒多餘的心力去想些有的沒的。」
這是她從順生那裡聽來的,畢竟,她壓根兒就不願意待在少爺身邊,早早要求離去,所以從沒經歷這種慘況。
「這就是妳哭著求去的原因?」
「不是的。」雲冬羞赧道,一抹暈紅飛上兩頰。「那是因為我在家鄉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們約好了等我約滿回鄉後就要成親,當時我真的很害怕少爺會把我許給順生,情急之下才會哭著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