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威哼了一聲,沒有答話。
「可惜這個孫海娟是找錯對象下手,你對女人根本沒有耐心,全醫院上上下下哪個不知道。況且,你是個醫生,可以隨時拆穿她裝病的伎倆,我看她是偷雞不著蝕把米。」翁介元刻薄的話狠狠的刺進了孫海娟幼小的心靈。
從眼尾瞄見他們倆正要轉過身來,她連忙閉上了雙眼,假裝繼續睡覺。
藍威走到孫海娟的病床前,注視著她美麗的容顏。她有讓男人神魂顛倒的本錢,可惜年紀還太小,少了風姿綽約的魅力。
看著她眉心攏聚微蹙,他的心不知為何也微許悸動。
「等下讓黛伶叫醒她,看她要多少,然後就送她走。」藍威交代翁介元,隨後兩人轉身一同離開病房。
等到腳步聲遠離,孫海娟才趕緊坐起身來。她沒時間悲傷別人對她的誤會,畢竟不熟識,她無所謂他們怎麼看待她,她沒必要為一個陌生人而生氣。
她囫圇將醫院送來的早餐吞下,將那一袋蘋果放進她的背包裹,趁著他們口中的黛伶還沒到,她已經一拐—拐的走出了病房,走出了醫院。
***
李黛伶就是昨友那個有著天使笑容的護士,她一走進孫海娟的病房,就發現病床上的人不見了。她急忙裡裡外外找了一遍,最後發現孫海娟的隨身背包也消失了,她才徹底相信,這個女孩是不告而別了。
當藍威從李黛伶的口中得知孫海娟突然離開了醫院,心底多少有些錯愕。她怎麼會連賠償金都不要呢?而且遼悶聲不響的就走?難道他錯想了那個叫孫海娟的女孩?他心裡有滿腔疑問,不過他不是好奇的人,更不是個心軟的人,她走了就走了,反而可以省下他不少的麻煩。
當他從不孕症研究中心走出來時,已經是下午,早就錯過了醫院的用餐時間,於是他只能走到附近的餐廳去吃飯。
他走進一家專賣牛排的西餐廳,—眼就看見坐在吧檯前面高腳椅上的孫海娟,於是他找了張離吧檯最近的位置坐下。
孫海娟留著齊肩的短髮、齊眉的瀏海,齒白唇紅,可惜膚色太過蒼白,少了些血色;淺藍下恤外加牛仔褲,使她清新得猶如一個搪瓷娃娃,比實際的年齡看起來還要更小。
藍威凝視著她。她應該不記得他,因為他總共才去看過她兩次,兩次她都正在睡覺。
看她侷促不安,眼神一直東瞟西瞄,不像是來吃飯的樣子。那她來做什麼?
服務生送來了藍威所點的牛排後,他就邊吃牛排邊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不多久,一位穿西裝、打領帶的男士走到了孫海娟面前,他說:
「我是這裡的經理,我姓陳。你是來應微服務生的?」
孫海娟點了頭。
「那我們那邊坐下來談吧。」陳經理指引孫海娟坐在藍威隔壁桌的位置上。
孫海娟從高腳椅上下來,右腳使不上力,於是她換左腳支撐,一跛一跛的走到陳經理指定的位置坐下。
她坐的方向剛好面對著藍威,只是她不知道有個人在暗中注意她,她全神貫注在眼前的陳經理上。
陳經理沒想到眼前的漂亮小妹是個跛子,他眉頭皺了下。
「你好。」孫海娟向陳經理鞠個躬。
陳經理問:「你今年幾歲了?」
「我今年剛高職畢業,滿十八歲了。」她必恭必敬的回答。
「來這裡當服務生,是為客人服務,最重要的是手腳靈活,你的腳……」陳經理也不願傷害她小小的心靈,話就點到為止。
「我的腳是昨天不小心拐傷的,過兩天就會好,絕不會影響到工作。」她努力擠出生澀的笑容。
陳經理委婉的說:「我們店裡很缺人手,希望來應徵的人能夠馬上上班,你這樣子恐怕不適合端盤子、洗碗盤的工作,非常抱歉。」
陳經理一臉無能為力的樣子。只可惜了那張年輕漂亮的臉。
「經理,你讓我試試看,我絕不會影響到工作的。」孫海娟再一次懇求。
「對不起,你再去別的地方找看看有沒有適合你的工作。」
孫海娟站了起來。「沒關係,還是謝謝你。」
她滿臉的失望,慢慢的拖著疼痛的右腳走出了這家西餐廳。
藍威目光的的的望著她離去的背影,顧不得還沒吃完的牛排,扔下一張五百兀,也走出了西餐廳。
他保持一段距離,跟在她後頭走。他沒想到她是來應徵工作的,他更沒想到她的腳傷比他和翁介元想的還要嚴重。
雖然是她突然出現,才會讓他的車給撞上,但再怎麼說,肇事的是他,他對她還是有一分責任。
既然她迫切的要找到工作,那麼她早上為什麼要莫名的離去,甚至不向他索取一些理賠金?
見她在公車站牌下的長條椅子上坐下,雙手不停的揉搓著右腳腳踝,他的心頭竟泛起絲絲不安。
她就這麼走了又停,停了又走,看見店門口有徵人廣告就走進去,看見椅子就坐下來休息。
來來回回不曉得幾次,她總是帶著頹喪的一張臉走出每個店家。
藍威可以完全肯定她根本不認識路,因為她重覆走了好幾次走過的路,每次當她站在相同的店門前,她會先輕聲的歎著氣,然後再轉身走別條路。
直到現在,都已經是晚上九點了,她還在走。從她右腳跛的幅度更大看來,她的腳傷是更嚴重了,她甚至連晚餐都沒吃。藍威真想上前阻止她繼續走下去,他這個腳沒受傷的人都已經雙腿酸軟了,何況是她!
孫海娟走著走著,竟走到了國父紀念館。她看了看時間,看來今天是鐵定要露宿這裡了。
她走進了國父紀念館,走到了一棵蔭天的大樹底下,她背靠著樹幹,坐了下來。
「這裡是神聖的殿堂,相信壞人應該不會在這裡出現,何況這裡有水、有洗手間,還有這麼多人——有人在散步,有人在運動,有人在唱歌跳舞,還有情侶在親熱,甚至有一個逃家的她,正準備睡在這裡。
早上離開醫院後,她就沿著街道慢慢走。她的腳受傷,不可能像昨天一樣在整個大台北市亂亂轉,於是她放棄用報紙找工作的方法,看能不能從店家貼出的徵人廣告中找到工作。
她放下背包。夏夜露重,幸好她有帶一件厚外套出門,蓋著睡覺應該不會著諒才是。她又從背包裹拿出了從醫院裡帶出來的蘋果,解決了她兩餐的飢餓。
誰說台北遍地是黃金,為什麼她找了兩天的工作還是找不到?台北人的現實、台北人的功利,她在今天是嘗到了箇中滋味。
都怪她失神被車子撞到,這一撞撞掉了今天所有的工作機會,沒有一個人肯用她這個跛著腳的人。
藍威站在不遠處,看著她吃著蘋果,還一副想要席地而睡的樣子,他不由得就怒火高張。
難道她沒有家可以回?難道她就吃著蘋果當晚餐?她一個女孩子,難道就這麼相信台北的治安?
他一向不愛多管閒事,就像大多數冷漠的台北人,但是放任眼前的女孩不管,叫他一走了之,他的良心似乎又過意不去。
他的腳不受控制的走到她跟前,他目光銳利的看著她。
孫海娟感覺到有雙眼的的的盯著她,她停下咬蘋果的動作,抬眼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男人有著健壯的體格,留著小平頭,大眼、濃眉、鷹勾鼻,有種江湖昧,像是電影裡專門演流氓大哥的酷男。
藍威在她兩步之遠的地方坐了下來,平視著她疑惑的眼神。
「我是藍威。」不想嚇壞她,他先自我介紹。
「藍威?」她輕輕的念著他的名字,想起那個撞傷她的人也叫藍威。
「藍天的藍,威嚴的威。昨天是你不小心撞上我的車。」他口氣有些沖。
「我知道,護士小姐有跟我提過。」她的口氣也明顯的不好。她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你為什麼一聲不響的就離開醫院?」他質問。
「我聽到你和另一個醫生的談話。」她繼續吃起了她手中的蘋果,漠視他生氣的表情。
藍威悶哼一聲,臉上的表情扭曲不自然。
「我們不清楚你的來歷,你又沒有家人來接你……所以……我們試圖找出一個解決的方法。」他有點心虛的解釋。對女人他一向最沒耐心,沒想到現在卻試著跟她「解釋」。
「我知道。你們說的也沒有錯,我本來就是個逃家的人。是我不小心撞上你的車,你好心送我上醫院,為避免你的麻煩,我是應該識相點自動就走。」她的大眼瞪上他有點彆扭的嘴臉。
他聽得出來她語氣中的酸意。「你年紀輕輕的,為什麼要逃家?」話一問出口,他直罵自己太雞婆了。
「你相信我說的話嗎?」她挑眉警戒的看著他。
「相信!」他肯定的告訴她。
「我不想當一個賺錢的機械人,我不想再為我爸賺任何一分錢,所以我逃家了。」她說了事實,話裡沒什麼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