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簽名就會浪費掉半生的光陰。」他最後結論。
薇莉點點頭,一點也不想反駁。
「對了,恐怕我的英文還不是很好,」他做出一副無辜的表情,「剛才你跌……不,滑壘時,說的那一大串話是什麼意思?」
如果薇莉以為自己已經不會臉紅了,那她不曉得該怎麼稱呼那一陣直衝到她耳根的熱氣。
「算了,我大概也猜得出來。」他看見她的臉紅,似乎很樂。「我想每一國人講的話,意思大概都差不多吧!」
「那你還要問。」
「我只是想學會怎麼用英語講那些字眼嘛!」他笑著眨眨眼。
「你只有十五歲嗎?」薇莉歎了一口氣。雖然他有一副頗成熟的長相,可是心智能力大概不會超過十五歲。
「我已經二十八咧!」他抗議。
「那還是比我小!」薇莉勝利的說:「乖孩子,叫姐姐。」
「亂講!」這回他好像真的吃驚了。
「今天是我三十歲的生日。」
「不可能!」
「難道你要檢查我的證件嗎?」薇莉笑著說。她看著尼克一副被打敗的模樣,不禁非常高興。比他大也不是沒好處的,薇莉決定把他當成弟弟看待。她從小沒有兄弟姐妹,離婚後也沒有真正的男性朋友。也許年齡的差異會讓他們擁有單純的朋友關係,她不會對比自己小的男人產生興趣的,即使只小一點。
「那你也不過比我大不到兩歲而已嘛!」尼克還想要爭辯。
「足夠當你姐姐啦!」薇莉發現觀察尼克不滿的表情是一種很大的樂趣,他會先皺皺鼻子,然後撇撇嘴角,最後挑起眉毛準備反駁。現在,他又把那兩道深金色的眉毛挑得老高。
「可是,這對我的自尊貴在是一大傷害。」他慢吞吞的說,然後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你也知道我們男性是多麼脆弱的,尤其是俄國男人。」
「那怎麼辦呢?」她陪他演戲。
「所以我說,」他眉飛色舞地抓起她的手,「我們不要管年紀了,你覺得怎樣?」
「朋友?不是老弟?」她故意裝出一副考慮的模樣。
「朋友!」他肯定的說。
「好吧!」她反握他的手,做為協定。
「既然我們是朋友了,今天又是你生日;不如我們不要管這些討厭的摔跤,我請你吃道地的俄國菜。」他拍拍手站起來。
薇莉再同意也不過了,她彎身解開溜冰鞋。雖然她可能永遠沒辦法學會溜冰,可是老天對她還是不錯的!在今天賜給她一個可愛的新朋友。
* * *
「你買這麼一大堆東西幹什麼?」薇莉悄聲問在超市瘋狂大採購的尼克。當他拉著她跑到超級市場時,她只覺得有點奇怪。可是鑒於這個人行事一向不大合邏輯,也就算了,但現在看他的架勢,似乎在準備過冬的食物。
「我說要請你吃俄國菜的,」他嘴巴說著,手裡還在把東西往購物車裡丟,「還有什麼比真正俄國人做的更道地?」
薇莉一時想不出反駁的話,只是脫口說出心中第一個懷疑,「你要自己做?」
「沒錯!」他唱歌似的說。
「你都是請第一天認識的新朋友吃家鄉菜嗎?」才認識不到一個小時,就請她上他家品嚐他的手藝,薇莉不曉得這是不是俄國人的特殊好客風俗。她和查理相處五年了,還沒去過他家。
「我說過,我們的情況特殊嘛!」他笑道:「我是在做一項賄賂。」
「什麼?」
「只要你不對外宣傳我摔跤的次數,」他以密謀的語氣對她說道:「我就不告訴別人你的創意滑壘,還外加一頓俄國菜!」
她假裝沉思了一下下,才以勉為其難的語氣說:「那要看你菜做得怎麼樣羅!」
「沒問題!」他有信心的說,一邊走向結帳處。
由於時間還滿早的,超市裡沒什麼人,結帳枯只有一個年輕的女孩,看樣子大概是打工的高中生,在那是無聊地嚼口香糖。尼克把購物車推過去時,她只是無精打彩地打著收銀機,連頭也沒抬一下。
當她把收據和零錢交回給尼克時,這才抬起眼睛。待她一看清眼前的人,原本惺忪的睡眼忽然睜大,「你不是……不可能!」
「對。」他簡短地表示同意,提起袋子就走。那個女孩連連搖頭,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薇莉聽到那女孩自言自語:「他現在不可能在這裡,也不可能到超級市場的,絕對不可能嘛!」
* * *
「她以為你是誰呀?」在停車場,薇莉好奇地問。
「她家隔壁那條狗。」他嘟嘟噥噥地回答。
「開玩笑!」薇莉啐他一聲。想到這樣被人誤認,他一定也不好受,她就沒再追問下去了。
「我們需要買這麼多嗎?」薇莉又問,她比較關心要怎麼消化那兩大袋食物。
「當然!」他的肩膀放鬆了不少,又恢復原來胡說八道的心情。
面對薇莉不信的瞪視,他這才說出實話,「還有我這幾個禮拜的糧食啦!」
「你都自己做?」薇莉疑問道。
「你也注意到罐頭食物比較多啦,」他無奈地說:「我不喜歡出門吃。」
薇莉打量地,沒想到這麼童心未泯的人也有一點自閉傾向。
「我不到好的俄國菜?」她半安慰半取笑。
「也是啦!」他朝她謎樣地一笑,專心地開著地的愛快羅蜜歐。車裡充滿一種閒適的靜默,一點也不像剛認識的人需要為填補空虛,而請一些言不及義的話。
等到車子轉進郊區的一幢小花園房子時,薇莉才忍不住驚訝出聲。
「這是你家?」難道他還和父母同住嗎?這幢房子像是那種甜美溫馨的美國傳統家庭的代表,薇莉懷疑自己怎麼沒聞到烤餅乾的香味。
「這是我朋友的,」尼克知道她的想法。「他們夫婦要到奧地利一段時間,我順便來幫他們看房子的啦!」
「你不是住在本地?」薇莉明知故問,心裡有一點難過。她從來沒有和誰那麼一見如故過,可是對方卻只是巴爾的摩的一名過客。
「我都是東飄西蕩的,我父母倒是定居在科羅拉多。」他望著她,注意到她忽然低降下來的心情。他柔聲說:「既然我們是朋友了,不管距離多遠,我們都還會是朋友,不是嗎?」
「沒錯!」薇莉振奮起心情。她是怎麼回事?居然對這個陌生人產生依賴之心。她朝他露出一個空洞的微笑,卻發現他表情嚴肅地站在車道上。一瞬間,他比他的實際年齡來得成熟多了。
他是認真的!薇莉的心如遭電殛般,猛然拍動了一下,他也需要她的保證。看樣子他們這段突然的友情,並不只是單方面的羅!
薇莉展現出真摯的笑臉,不再隱藏自己的感情。她溫暖的說:「朋友?」「朋友!」他咧著嘴站在陽光下,像是獲得了什麼寶貝。
薇莉看著他毫無保留的笑容,一道無言的情感在他們之間交流。在陽光的照射下,她看清尼克的頭髮是一種奇異的沙金色,像是剛淘洗出來,還沒有經過冶煉的金沙。
「我們進屋吧!讓我好好大展身手一番。」他中氣十足的聲音,把薇莉由怔忡中拉了回來。她微笑下車,幫著把一袋雜貨抱進門裡。
* * *
由於尼克堅持壽星不可以到廚房裡幫忙,薇莉晃到佈置溫馨的小客廳裹,鋼琴上的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一對姿態優美的花式溜冰舞者,男的以單手拉著一個後彎到頭頂觸及冰面的女孩,兩個人呈現出一道完美的弧度,像一張拉滿的弓。
「那是誰?」她高聲問在廚房裡忙東忙西的尼克。
「誰?」他也高聲回應。
「鋼琴上的照片。」
「喔,那是普洛托波夫.奧立格和盧蜜拉夫婦,也就是屋主。」
「真美!」她讚歎著,沒發現尼克已經走到她身邊。
「沒錯,溜冰界的經典。」尼克靜靜地開口!聲音中充滿仰慕,「那是他們在六八年冬季奧運獲得金牌的作品──死亡旋律。」
「為什麼是這麼悲傷的名宇?」她喃喃地說。
「沒有任何民族比俄羅斯人更瞭解死亡的真義了,」他的嗓音沉鬱,斯拉夫口音更明顯了,像是在講述一個古老蒼涼的故事,「在莫斯科的冬天,寒冷控制一切,四周只見光禿禿的枯枝和灰撲撲的建築物。街道上幾乎沒有行人,除了巡哨的紅軍。在那裡很難找到生命力,冬將軍保持了俄帝國的完整,卻也禁錮了在其下生活的人民。」
他望著她,但眼神卻穿透到某個遙遠的定點,眸子中的灰色更深了,看起來像是有一百歲那麼老。他停了一會兒接著說:「死亡不是大家以為的肉體幻滅,死亡是一種精神的摧殘、思想的枯竭。當你只能以肉體在街上行走時,地上映出的,是死神的身影。」
「你受過不少苦。」薇莉靜靜地說。尼克雖然比她小,卻經歷過她一輩子想也想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