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巨漢喜孜孜地收下三貫錢,乖乖矮著身子要讓那頭頂著沖天炮男孩在臉上刻上烏龜時,洛晴再也看不下去了,她靠近兩人,使勁奪去男孩手上的小刀。
「夠了吧!你們這些孩子!」洛晴動怒,「為什麼這麼欺負人?」
「搞清楚點兒吧!大姐!」男孩的表情說明了他對洛晴的行為完全嗤之以鼻,「欺負誰呀?小爺們是在好心地救濟傻蛋耶!」
「救濟?」洛晴哼了聲,「你們擺明了是在整人!」
吐痰的男孩趨上前來,看來他應該是這群孩子們的頭,他望著洛晴開了口,「你這個外地來的人搞不清楚狀況就妄想在這兒強出頭?傻蛋!」男孩覷向巨漢哼了聲,「跟姐姐說,咱們有沒有欺負你?」
「沒有,沒有,」巨漢急著擺手解釋,「小爺們對傻蛋很好,拿東西給傻蛋吃,不然傻蛋早就餓死了。」
「聽到了沒?好多管閒事的大姐!」男孩哼了聲,「這傻蛋根本是個沒有人要的傢伙,當年傻蛋的娘生他時,因傻蛋個頭太大,他娘半天擠不出來,落得最後,孩子落地時親娘就血崩死了,他爹心傷死了妻子,但念在是自己孩子的份上還是養著他,可沒想到……」
男孩諷笑著聲音,「傻蛋這人傻歸傻,吃起東西來可是嚇人得很,一餐吃個二十多碗飯都還只是半飽,一頭牛可以一頓解決。傻蛋在他那個苦哈哈的家中,成天吃不飽飯,只好到處去偷別人家的食物,弄得整天有人上他家與他爹理論,傻蛋的爹是個佃農,自己生活都有問題,沒了老婆,身邊又拖了七、八個孩子,哪還養得起這樣的怪物,十歲那年他爹故意叫他下到井底清理污泥,一顆大石扔下打算叫他送了命。」
男孩說得若無其事,洛晴卻聽得心驚,耳旁只聽得男孩續言道——「這些故事咱們都是聽普濟寺裡的那老廟祝說的,當年傻蛋命不該絕,竟然沒被砸死,卻砸傷了腦袋,整日傻呼呼地,什麼都不會,他爹也就借此將他趕出了家門,眼不見為淨。」
「那他住在哪兒?吃些什麼?」洛晴問得有些傻氣。
「天下之大,哪兒不能落腳?」男孩嘲她,「山腳下,破廟裡,不都可以住人嗎?二十多年的日子,傻蛋還不都這麼過了,他看起來雖然怪可憐的,可誰也沒本事幫他,誰也養不起這怪物,依著他的胃口,他永遠吃不飽,枉他生得人高馬大,卻一副龜兒子模樣,做強盜沒氣勢,做乞丐也搶不過別人。
「聽他自個兒說起,以前的日子大部分都窩在山裡吃紅土、啃樹皮,有時候他會趁著雨後到人家墳地撿些死耗子填肚子,只是後來山地開墾,他落得無處可棲,跑到人家豬圈裡同那些肥豬公搶吃的,被人用棍棒打傷了身子無處可去,是小爺我可憐他,在這附近大水溝裡幫他找了個安身的地方,但他著實太會吃了,咱們這麼多人每天從家裡拿些吃剩的東西都還不夠他飽,此外……」
男孩揚起惡意的笑容。「天底下哪有不勞而獲的東西,咱們供養他,這傢伙總該讓大伙找點兒樂子玩玩吧!他靠咱們而存活,讓咱們耍弄一下又有何不可?」
「沒有人活在世上是僅供旁人取樂的,真正的幫助是要教會他如何有尊嚴地存活於世,靠自己找吃的,而不僅僅是幫他填飽肚子而已,你們心中所謂的憐憫幫助只是個支持你們恣意妄為的借口罷了。」洛晴推開孩子群,暖笑著向巨漢伸出手。
「相信我,從今起你若願意跟我,我雖不能保證一定讓你每頓吃得飽,但我會保證讓你活得像個人!」
巨漢聽不懂洛晴的意思,他搔搔頭沒有反應。
「別做夢了,大姐!」男孩哼了聲,「你那堆什麼有尊嚴之類的說詞對傻蛋壓根是起不了作用的,他這傢伙只認得吃,傻蛋!」男孩提出條件,「不許聽她的話,你留著,回頭我給你買只烤雞腿!」
「烤雞腿?!」眾目睽睽下,傻蛋呆愣著流了滿地的口水,惹來孩子們的訕笑聲。
「傻蛋要吃烤雞腿。」巨漢喃喃自語,他懷著歉意望向洛晴,他從她的目光中看到多年歲月中從未感受到的溫暖和尊重,他好希望能聽她的話跟她走,可是,可是……
傻蛋要吃烤雞腿!
「雞腿能填飽你的肚子,卻不能填飽你的心!」洛晴哄聲道:「你想一輩子被人叫成『傻蛋』,在這兒舔人家的草鞋、讓人家畫烏龜嗎?」
「傻蛋若不叫傻蛋,又能叫什麼呢?」他雖無知卻還是有著眾人漠視的情緒,他說這話時有著些許無奈的悲意。
「就叫『天賜』吧!」洛晴眼中亮出笑意,「你有著天賜的食量與常人沒有辦法追趕得上的高大身軀!所謂天生我材必有用,我相信這世上一定在某處有某些事情是非你天賜不可的。」
「天賜?天賜!天賜……」孩子們的嘲笑聲此起彼落。
帶頭男孩不屑著神情,「大姐!別惹笑話了,這種蠢東西你還拿他當寶?還什麼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我看叫『鬼賜』可能還會好些呢!真是可笑!傻蛋,別理她,咱們去買糖葫蘆和烤雞腿!」
言語間,男孩將三枚銅錢一一丟到傻蛋跟前的泥地上,他料準了傻蛋必定同以往一般如獲至寶似地,趴下身子貼在地上去撿拾那三枚銅錢。
卻沒想到巨漢動也不動,在男孩快要沉不住氣時,他竟然搖搖頭,「我不叫傻蛋,我叫天賜,小爺的錢天賜不要!」
視若無睹於地上的三枚銅錢,巨漢接受了洛晴的手,生平第一次站直了身子,夕陽底下,在孩子們訝然的目光中,一個纖小的身影牽著個巨大的影子走出了他們的世界。
令 + 令
洛晴帶著天賜回到方才衣鋪裡,老闆對於這出手闊綽的小姑娘敬若上賓,所以當他看見隨她而來的這位渾身臭味的巨人時,也只得閉緊氣幫他丈量身段。
「老闆,借個水,請幫他洗個乾淨,再給他換身新衣裳!」一邊說話,洛晴一邊從錢袋中掏出個金元寶遞給目瞪口呆的衣鋪老闆,「夠嗎?」
「太多了,姑娘!」老闆是個老實人,他搓搓手赧然一笑,「其實不用這麼多的,您沒有碎銀子嗎?」
「我只有這東西。」洛晴無所謂地聳聳肩。在石戟島上他們有滿山滿庫的金元寶,那些都是百年來打劫商船的成績,島上壓根使不上銀兩,這沒用處的東西也只有在外頭使得上。她漾著純真笑意,「別跟我客氣,只要你能幫我弄乾淨天賜,再多的銀子都是值得的。」
天賜眼眶中泛起酸意,活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人認為他是值得的。
老闆領著天賜到後堂,自水井中打了好幾盆水,折騰了大半天總算將這大塊頭弄乾淨.可是接下來的問題才是最棘手的——即使衣鋪中有著成堆的衣物,但沒有任何一件是他可以穿得下的,最後他們只能到布莊買布幫天賜量身訂做。
「多做幾件吧,要不同花色的,外袍內裳都要,好讓他能替換!」洛晴盤算著囑咐衣鋪老闆。
直到一切大功告成,天色也已墨黑,見著天賜一身簇新,洛晴開心不已,臨去前她想起一個問題,含在嘴裡半天,最後還是忍不下去,她轉身對著衣鋪老闆,臉上難得有絲不自在。
「老闆!想同您打聽個人。」
「姑娘請說。」
「你聽說過有個叫季寒的男人嗎?他很好認的,在他額心有個弦月烙印。」
「季寒?」老闆敲敲下顎思索,「月形烙痕?」好半晌,他一臉歉意;「不好意思,姑娘,這人應該不是本地人,否則我該認得。」
「沒關係,」洛晴臉上難掩失望,「我再去問問別人吧!」
就在洛晴及天賜要離去前,衣鋪老闆叫住洛晴。
「姑娘若真的問不到人,不妨到普陀山上的城隍廟那兒問問!」
「城隍廟?」她不解。
「那兒的簽可靈的,咱們這兒若有人掉了東西或找不到孩子,總會上那兒問問!」老闆一臉熱心。
「真這麼靈?」她有些懷疑。
「信我!」老闆拍拍胸脯,「姑娘不會後悔的。」
「也好!」洛晴笑得孩子氣,「來到你們這兒本來也該先去拜拜你們的神仙,求個庇護,今兒個太晚,明兒早我再去吧。」
「見到城隍爺時別忘了將姑娘要找的人的形貌特徵說個詳細,否則人來人往的,城隍老爺會認錯人的。」老闆不厭其煩地叮嚀。
「我曉得了!」洛晴點點頭,同老闆道別帶著天賜離去。
「真是個有趣的小姑娘!」老闆搖搖頭淺笑,這兩個金元寶夠他休息個一年半載的了,只是不知這個外來的姑娘究竟上他們這兒做什麼?
瞧她對那巨漢的照顧,倒真是個菩薩心腸的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