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著她的背影,她又瘦了。對她,他只能辜負,不能回饋……
☆ ☆ ☆
「你們打算這樣一直下去?」坐在地板,陸傑透過昏黃燈光看著繪藍。
這是他第N次來到黎儇的住所,白從和繪藍結婚後,黎儇再沒踏進這裡一步,倒是陸傑成了這裡的常客,幾次見面,他們無話不談。
「不然,還能怎樣,如果有多一分可能,我都不會放棄,可是……目前狀況,大概是我們之間的極限。」一口吞進滿杯苦酒,冉次注滿玻璃杯,猩紅的液體再度向她召喚。
「夠了,你已經喝過兩杯。」陸傑抽掉她手中的酒。
「兩杯了?我的酒量又進步?糟糕,我的意識還很清楚,你不讓我喝,我今天晚上要睡不著……」不知幾時起,她迷上喝酒,只有在微醺當中,她才能安穩入夢,不會一夜悲泣。在她的夢裡有黎儇、有她的愛情…
「照這情形再喝下去,以後沒喝足三杯你就要失眠,然後四杯、五杯、六杯,你會成了標準的酒鬼。」陸傑恐嚇。
「真變這樣,你要辛苦點,下次我酒後駕車被抓,你要帶錢去把我保出來。」怎沒絲毫醉意,難不成真要她睜眼到天亮?
「不行不行,再放你這樣下去,我良心會受譴責。」他站起身,把她一櫃子的酒全倒進馬桶。
「不給我喝酒,那你得去幫我買安眠藥。」繪藍耍賴。
「安你的頭!睡不著我來唱催眠曲給你聽。」拍拍她的笨腦袋,是不是女人一旦愛上了,就會笨得比豬還嚴重?
「謝羅!你的歌聲會讓我惡夢連連。」趴在桌上,她說:「我問過自己,真能和他當一輩子的朋友嗎?」
「你能嗎?」要真能退而求其次,她的日子會比現在好過吧!
搖頭、搖頭、再搖頭。「我不能的,簽下離婚證書,我就要收拾行囊,離開他,離得遠遠,永遠都不要再看到他。」
「真小心眼,你不是在美國長大的?美國人離了婚,都還能保持良好關係?」
「可惜,我的骨頭、我的肉、我的皮,全帶了中國基因,照規矩,離完婚,就要老死不相往來。」
「你恨他?」她有道理恨他,陸傑想。
搖頭、搖頭、仍然再搖頭,她的頭搖得像波浪鼓。「不恨、無法恨,離開他會思念成潮,心會枯竭,可是留在他身邊,看著他們一家和樂融融,心會碎,會痛得無以復加。離不離,都是辛苦。」
「這就是你始終不肯留在季家吃早晚飯的原因?不管你們的關係是不是改善、不管黎儇邀了幾十次,你都寧願回到這個小空間,獨自品嚐寂寞。」
「那裡是季昀姊和他的世界,這裡才是我和黎儇的天地,只要想起一年前他就住在這裡,我踩著他走過的地板、看著他看過的電視、敲打著他使用過的電腦,知道嗎?冰箱裡還有他留下來的啤酒,一年了,我都沒去動過。在這個空間裡,我做著他做過的事,很幸福ㄋㄟ!不騙你。」
「這麼幸福的女人還會夜夜不成眠?」他調侃。
「紗窗日落漸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閨中怨婦有失眠權利。」笑笑,她往後仰躺,頭枕在沙發上,他也曾用這個角度看天花板嗎?側側臉,繪藍擠破那顆從眼角偷渡出來的淚水。
「不喜歡聽我唱歌催你入眠,那我來敘述一件事,包管你聽了心情大好。」
「說吧!我在聽。」沒望向他,她的眼光停留在她和黎儇的婚紗照上,那是他們唯一一張,照片裡的黎儇怒容滿面。
「昨天,黎儇把我叫進辦公室,他提醒我,晚上不要來找你這位單身女子。」
「我不是單身女子,我是已婚婦女。」她很珍惜眼前的身份。黎太太……很好聽的三個字,她喜歡!
「是!他就是要我別來打擾你這位『已婚婦女』。他要我記著,到日前為止你還是他的老婆,要我記住朋友妻不可戲。於是,我就跟他吵起來,我說:『繪藍有交朋友的自由』。他回答:『繪藍忙了一天,有休息的自由。』聽到這裡,我口氣變差,對他大吼:『我是她在台灣唯一能談心的朋友。』他竟然比我更大聲,說:『我就是她的朋友,有心事她可以找我談。』」
朋友?他還是認定她是朋友,不管她為他做了多少,他們就只是朋友
「被他一激,我又對他暴跳.『我就是要追她,怎麼樣!』他居然毫不留情地一掌揮過來,幸好我閃得快,不然我的帥臉就要醜上好幾天,逃到門邊,拉開門,我挑釁回罵他.『佔著茅坑不拉屎!』走到門外,我再也忍不住大笑起來,秦秘書被我笑得滿頭霧水,最後索性不理我。」
「不禮貌,把我形容成茅坑,我應該賞你五百,教會你不能污衊女性同胞。」
「看來,他比他自以為的更在乎你,說不定有一天……」陸傑想勾引她的好心情。
「別再給我希望,作心理建設很辛苦的。」阻下他的好意,兩個人都沉默。
大家都在等那一天來臨,季昀在等一個完整的家庭、揚揚在等一個名正言順的父親,他在等一個心愛的妻子,而她……她在等一個傷心的結束……
站起身,她走到二十寸的大型婚紗照前,伸出手,描著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不高興的下垂嘴角。靠在他胸前,她聽不見他的心跳。
「告訴我,要怎樣你才肯愛我?只要你開口,拚了命我都會為你做到。」
「笨瓜,這種話要到他面前去說,在這裡講他聽不到。」
轉過身面對陸傑,她刻意裝作輕鬆。「你的立場不堅定,一下子要我表態,一下子又要我放棄,聽你的話我會無所適從。」
「因為你的愛讓旁觀者不能不為你動容,繪藍,善待你自己。」
她無語。誰不想善待自己,只是她的愛早成洪水猛獸,淹沒了她、吞噬了她……
手機響起,陸傑猶豫著要不要接。
「快接,一定是你的新女朋友。」甩甩頭,甩去傷心,她換上笑瞼。
他聳聳肩,打開手機,幾個短言交談後,繪藍催促他快去赴約。
「我把你的酒全倒光,又不留下來把你弄睡,明天你會不會帶著熊貓眼去跟阿儇告狀。」他環上她的肩膀,她笑著把他推出門外。
「放心,我不是這種小人,我才要擔心你,要是女朋友跑了,你硬要我以身相許,我才虧大了呢」
「我要是有個像你這麼癡情的女朋友,打死我都不會讓她跑掉。」
「快去快去,我不承擔莫須有的罪名,下次女朋友又跑掉,別賴到我頭上。」關上門,送走陸傑,一屋子的清冷襲來,縮縮肩膀,她有些冷。
打開電視,讓熱鬧的聲音在耳膜間充斥,眼睛盯著螢幕。不曉得裡面演些什麼,她卻哭哭笑笑的,演盡劇中人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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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黎儇、季昀和揚揚站在懋承的墳前,一炷清香,點出心頭寧靜。
「懋承,我們來看你了。揚揚是不是又長大一些?有沒有注意到他又胖了?這都是繪藍的功勞,她好會帶孩子,揚揚寧願跟她也不想黏我。他越長大越像你,一個小小懋承在我眼前提醒著我們的那段恩愛。我好想你、好愛你,幾次怨天對我不公平,它奪去你、奪去我的終身幸福,幸好,你一直在我心裡,不曾離去,想著你、念著你,我就會滿心歡喜。
最近想很多,我不知道把黎儇綁在身邊是對是錯,總覺得自己太自私,他有權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可是我佔盡便宜,把他牢牢繫住。你的托付、他的專心,讓他不去正視自己的心情,我想他是愛繪藍的,可是他不肯承認,只因為,他認定自己愛我。
我不懂他、一直都不懂,只覺他像巨人,有他在身邊一切事情全部搞定。我是個糊塗蟲,連我都搞不清楚要他在身邊,是因為我的心接納了他,還是貪圖有他的方便,嫁不嫁他,我的心沒有定論,你告訴我,好嗎?」季昀對著懋承的照片,心裡翻翻湧湧的全是舊時情意。
「爹地,媽咪在做什麼?」揚揚拉拉黎儇的衣服問。
「她在跟爸爸說話,你乖乖不要吵。」
「爸爸死了,我們跟他說話他會聽得到嗎?」
「當然會,你有心事也可以對爸爸說,他不但會聽到還會幫助你美夢成真哦。」
「好,那我也要跟爸爸說話。」揚揚雙手合起,對著懋承說:「爸爸,你叫媽咪趕快嫁給爹地好小好?學校小朋友都有爸爸,我好想把爹地變成爸爸,帶到學校炫!你幫幫我好不好?」
揚揚的童言稚語引得兩個大人對視。
「好嗎?」黎儇用眼神徵詢她的笞案。
能嗎?這一點頭,她就剝奪了繪藍的快樂,她真能為自己自私?猶豫在眉間遊走,她真的下不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