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此,我對阿漁的舉動十分不悅,他做得似乎有點過分,在事情未經證實之前不應該讓何船長知道,只憑一次的巧遇就對別人下這麼大的定論,未免太武斷一點;惠如是我的朋友,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至少該給她一個表白的機會呀,為了澄清這件事,我決定約惠如見面。
正當我準備找惠如時,她倒先來了電話,約我明天下午兩點「明星」見。
我準時前往,她已經先我而到,手裡夾著一根煙,看到我立刻按熄,熱烈地朝我笑笑。
「心儀,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講。」
「我也要找你。」
「你都知道了?」她臉上閃過一抹紅暈。
「沒有,我什麼都不知道。」
「簡單地說,我愛上一個人。」她毫無保留地單刀直入,倒使我有點窘。「心儀,你愛阿漁嗎?」
她的話更增加了我的迷惑,我不解地望著她,輕而肯定地點點頭。
「這就對了,只有愛過的人才知道其中滋味。」她眼底浮起一片笑意,接著說:「我愛楠楠,就像你愛阿漁一樣。耽會兒他要來,我希望你們認識。楠楠,楠楠,每當我念著他的名字時,心裡就覺得好舒服。」
她的限睛水汪汪的,像罩著一層薄霧般的迷,有如在幻境中夢遊一般。
「你們怎麼認識的?」
「說起來真是緣分,他還是我的小學同學呢,要不是那次在李青家打牌談起來,恐怕水遠是生活在兩個世界裡的人,他現在自己開貿易公司。」
「李青?這名字挺熟的。」
「就是以前在蘇澳水產學校當老師的那個李青嘛,他和小李、阿漁是同班同學、」
「哦,他什麼時候搬到台北來時?」
「搬來兩年多了,就住在我們家附近,我是先認識他太太,知道彼此先生是同行,再一談才知道原來是同學。」
「李青他人呢?」
「跑船哪,是近洋,一個半月回來一趟。」
李青的太太果然把丈夫逼上艙去了,只為了要丈夫多嫌一點錢,完全不顧丈夫的志趣與性向,是她太自私,還是太虛榮?
「你不曉得那個李太太多厲害,精得像猴一樣,十次打牌九次贏;最近開始搞股票,聽說賺了一大筆,男朋友一大群,整天打扮得像花蝴蝶一樣,到處吃喝玩樂,才瀟灑哪!」
「你很羨慕?」
「我?……」畢竟是知己好友,她很難在我面前掩飾什麼。「我起初只覺得好奇,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就跟她一塊湊湊熱鬧,後來遇到楠楠,就比較少來往。不過憑良心講,我實在過不慣這麼無聊又空洞的日子,每天掙開眼就是三大片空白的時間橫在面前,明天後天不過是昨天的延續,千篇一律,真漢味道。」
「你有家、有兒子,這對一個女人來講還不夠嗎?你不是很喜歡孩子嗎?空下來的時間可以做一點自己喜歡的事情,不是挺好嗎?」
「嘿!別提孩子了,打從我出院的那天起,琴姨就整個包辦了母親的一切職務,可以說她第一眼就愛上了新生的小寶寶,所有女性的本能和隱埋多年的母性愛浮現了出來,孩子佔據了地整個心靈,成為她生命中的一切!」
說到這裡,她忽然停了下來,笑意盈人地朝前方努了努嘴道:「他來了。」
我正想回頭去看看來人、卻已經聽到一陣沙啞的男聲傳入耳膜。
「嗨!小如,這位一定是你整天掛在嘴上的李心儀小姐羅?我叫黃樹楠,叫我楠楠好了。」
「黃鼠狼?!」我狠狠地瞪了他一服,心裡想:「還真有點像。」
對眼前這個男人,在下意識裡已經先對他懷著一份敵意,加上他那種自認瀟灑的態度,更加深了心中的反感。這個人好輕浮,他坐下來之後,一隻手自然地搭在惠如肩上,一雙眼睛卻很放肆地在我臉上打轉。有點像要揭開你的衣服登堂入室般的狂妄。他有一頭濃密的鬈發,銳利輕率的眼睛,笑時露出一口白牙,嘴唇的線條優美,下巴上凹進去一個小窩。體格十分健壯,渾身充滿了青春氣息。難怪惠如會愛上他,單就他的外貌來看,夠得上英挺瀟灑,很具有男性美;完全符合了惠如視覺上的滿足與需要,她一直喜歡看起來舒服出色的男孩子,很少去注意到對方的內涵修養以及感情的真實度,常常將激情和摯愛混為一談,總喜歡在情緒的表面層打轉,不大肯用心去體察愛的實質,沉醉在一種自擬的愛情幻境之中。
「李小姐。」他的聲音將我由沉思中拉了回來。「小如說只要你同意,她就答應嫁給我。」
「嫁給你?!」我驚愕地看著他倆,男的是滿臉自信與得意,女的是無限嬌柔地笑著,好像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一樣。
「是的,嫁給我,當然她必領先辦要離婚手續,不過這些都不要緊,小如的意思必須要你同意才行。」
「我,我有這麼大的力量?」
「有喲!在小如的心目中你是最了不起的女人,她不怕任何人反對我們的事,也有勇氣抗拒所有的壓力。單單對你,必須取得諒解,否則她不會安心的。」
「假如我反對呢?」
「那?……」他遲疑了一下,立即又綻現出開朗而自信的笑容道:「我會設法說服你的。」
「你省省吧!黃鼠狼先生,你還是留著口才說服你自己吧,別忘了惠如是人家的太太。」我冷冷地瞅了他一眼,覺得厭膩到了極點,好像在一盤碧綠的青菜中看到一條菜蟲一般地噁心,我站起身來,向惠加說:
「我想先走了。」
「心儀?你?!」惠如的臉色一下子暗了下來,表情象小孩子被人從她手裡奪走了糖果一樣,她男伴臉上也訕訕的,勉強地牽動著嘴角,聳聳肩膀,不置可否地看看惠如又看看我。
「惠如,我們改天再聊。」我歉然地按了下她的肩膀,誠懇地說:「阿漁已經寫信告訴你父親,他可能不久就要回來。為你自己,為大家,你多想想,我走了。」
從「明星」回來,幾乎和堵在門口的人撞個正著,等看清楚對方竟是阿漁時,不由火氣更大,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你來幹嘛?」我一邊走一邊問他。
「等你。」他揉揉鼻子急步跟上來。「我看見那個傢伙進去。」
「他門還在上面。」話一出口氣也跟著竄起。「實在太囂張了,他競然想說服我贊成他門結婚。」
「什麼?!」阿漁一把揪住我的胳臀,引來許多人側目,他像沒看見似的,大聲地喊著:「媽的,老子接他去!」
「阿漁,你冷靜點。」我壓低了聲音,加重了語氣,沉著臉對他說:「你憑什麼去揍人家?你以為你是誰?水滸傳裡的英雄好漢哪?要幫助小李和惠如,必須從長計議,不能意氣用事,知道嗎?現在你跟我回去,還有以後不許跟蹤我。盈盈呢?」
「跟爺爺在家。」他的語氣也不大好。
我們默默地走了一大段路,各自想著心事,誰也沒有開口。穿過中華路平交道,前面就是電影街,阿漁停下腳步,徵詢地看著我說:「請你看場電影《虎豹小霸王》,然後嘛……去吃牛排如何?」
「喲,今天真大方。」我朝他嫣然一笑。「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打個電話回去,請爸爸、子成一塊出來吃飯好了。」
「遵命!船長。」
「咦?什麼時候我變成船長了?」
「你本來就是我們季家的船長嘛。」
「算啦!我寧可當大副,你不是說大副是船上的管家婆嗎?我是陸地上的管家婆。」
「你是船長,我心裡的船長,沒有你根本就不能啟錨,你知道嗎?阿乖。」
他親熱地挽起我的手,邁開輕鬆的步子往電影院走去。
第六章
何船長回來了。
事先他沒有通知任何人,到了台北機場打電話給阿漁,要我們立刻到他家去一趟。
自從兩個月前在「明星」不歡而散之後,一直再沒見到惠如,我打電話給她,她明明在家卻不肯來接聽;有一回。在街上遇見,我老遠的就跑過去跟她招呼,她卻把頭一扭裝沒看見,今我尷尬之極。或許那天在「明星」是我太過份了一點,完全以自身的觀點去衡量整個事件,全然地忽略了惠如的心境,她可能是以呈現寶物的心情向我展示她浪漫的愛情,乃欲與我分享她的歡偷;就如同她平日買了件新衣服定穿來給我看一樣,這次我不但沒能讚賞她的選擇與擁有,反而純以道德的眼光加以評判,一點都沒表示接納與關懷。這無異給她當頭一盆冷水,除了失望之外、一定會產生許多憤怒與不滿。儘管事後我曾很誠懇地寫了封長信給她,─方面向她表示歉意,一方面很客觀地向她分析許多事理,勸她不要一時衝動做出使自己後悔的事,告訴她熱情衝動並不代表愛情,激情與摯愛是多麼容易使人混淆,盼她能冷靜地分辨出情感的確實度……信寄出去有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更增加了我心中的怔忡不安。說不上為什麼,也許只是一種純女性的直覺,總覺得那個黃鼠狼不是真心對惠如,似乎只是玩一種浪漫刺激的遊戲;或許愛情本身即具有一份迷人的吸引力,尤其是一些非法的愛情,受阻的愛情,熱烈的畸戀,更容易激起人們的熱情與渴望,像飛蛾撲火般地投入其中,將所有絕望化為更熾烈的情意,將一切的阻力轉為哀歎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