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訝異地張大了眼眸,「紫荊王?」那個多年來誓要拿下她首級的人?
「好像是他救了您。」漢青也不清楚來龍去脈,只是在外頭聽到消息,紫荊王在海嘯過後的數日,自海上帶回了個女人,就因時間點上的巧合,所以他才冒險前來一試。
飛簾怔靠在牆上,沒想到那張一直出現在她夢裡的臉龐,與那雙將她自海中撈起的大掌,它們的主人竟會是多年來一直威脅著海道之人,她不解地撫著額,一時之間腦中有些混亂。
為什麼要救她?若真是紫荊王,那他應當在發現她時,就該殺了她的,她不懂他把她自海裡救起,又大費周章將她帶來這療傷是為了什麼。
漢青的聲音再次自她的頂上傳來,「請殿下稍候片刻,我這就救您出來。」
「不必。」拉回心神的她,回絕得飛快。
「殿下?」正準備找出地牢入口的他,動作頓了頓。
她清清楚楚地道:「我已自逐於海道。」那夜她說出口的話,她沒有半點要將它收回的意思,更不會因任何人而更改她的決心。
他忙要她想仔細,「留在這的話,殿下不怕遭紫荊王所殺?」那個紫荊王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聽迷陀域的人們說,每個被紫荊王帶去審訊之人,皆是直著進去橫著出來的。
她輕搖螓首,「真要殺我,他就不需救我了。」她想那男人還不至於做這等浪費時間之事。
「殿下若不回海道,長老們將不會原諒殿下的,殿下也知,神女若私離海道,將會成為長老們眼中海道的叛徒。」以為她不知利害關係,漢青心急地再向她解釋,「況且紫荊王是海道之敵,若長老們知道殿下在這……」
一抹無奈的笑意躍上她的唇角。
「叛徒?」不能為之所用,就是叛徒?她甚至什麼都沒做,更無投效帝國之意,難道就只離開也不允許?
「殿下,請您——」
「無所謂。」她一臉木然地截斷他的話。「我與海道已無瓜葛,此生也不會再回海道。」
低首俯看著牢內暗影中那張心意已決的臉龐,漢青顫顫地問。
「殿下……真要背叛海道?」
飛簾仰首看向他那副恐懼的模樣,她很想告訴他,或許在他告訴她叛徒這字眼之前,她仍舊會是忠於海道的神女,永不會對海道有二心,現下的她不過只是離開罷了,但就在她知道了長老們的想法之後,她才明白,其實離不離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長老們的眼中她只能有一個選擇。
永不能離開海道。
一陣打心底升起的寒意,鯨吞蠶食般地,一口口吞噬掉她多年來所祈求的溫暖,在她的心頭灰燼上覆上一層永生再敲打不入的寒冰,在這極度心寒的片刻,她發現自己似乎沒有什麼是可以放不下的。
若是耗盡了法力和自逐於海道,仍不能使她離開那些島嶼,那麼,就由她親自斬斷這一切吧。
「我只是個神女,不是什麼忠臣。」
「殿下?」漢青不解地看著她冷若冰霜的模樣。
「我已經把我的命給過海道了。」她一字字地說著,「去告訴那些長老,我的離開與背叛無關,我只是個厭倦等待,也不再相信神話的人,別再擅自替我安排我一生的車軌,也不要再拿著大義大理壓著我,強迫我為海道做任何事,我不過是想找回我的人生,今後,我將只為自己而活。」
「殿下……」渾然不知她竟會作出如此決定的漢青,忙想要她回心轉意。
她偏過芳頰,「你走吧,別再來找我。」
「殿——」猶不肯離開的漢青,在欲勸勸她時,赫然聽見身後大批的腳步聲,知道已遭人發現的他,回首再瞧了背對著他的飛簾一眼,不得不迫於形勢先行離開。
倚在牢門外的破浪,在那名男子遭金剛逐走時,半靠在牢門外懶懶地問。
「敘完舊了?」
沒發現他存在的飛簾,轉首看向他,在見著他的那瞬間,夢中那張模糊的輪廓頓時與眼前的男子合而為一,吻合得她一眼就將他認出,她仔細地看著他清朗俊俏的面容。
「帝國紫荊王。」他朝旁彈彈指,候在他身後的力士立即上前為他打開牢鎖。
在他步入牢內後,力士隨即退下,飛簾無言地看著這個無視於她防備目光的男人,逕自闖入她的領域,坐在她身畔一手勾起她的下頷,以慵懶閒適的目光,徐徐地打量著她。
指尖透過來的溫度,和他一身所散放的氣息,隱隱約約地喚醒了片點她所遺忘的記億,她記得他似乎也曾這麼靠近過她,那銳利如刀的眼眸她沒有忘,而他這一身逼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威勢她也沒忘。
「妳是海道的叛徒?」比她想像中還要更低沉了點的嗓音,在近距離內聽來,令她的手臂浮上一陣不快的寒顫。
「你們愛怎麼說都成。」她不悅地別開臉,有些討厭有人靠她這麼近說話,但那根修長的食指很快又貼上來,命她調回目光面對他。
「那日,妳尋死?」破浪邊問邊盯審著她暴露在他眼中的所有反應。
「我沒有。」湛藍色的眼眸對上了他的,語帶命令地道:「拿開你的手。」
難得遭個女人命令的他,饒有興味地揚高一雙劍眉,他勾起一抹笑,偏首看著她眼眉間掩不住的高傲。
「救妳的人是我,不道謝?」
她出乎他意料地爽快,「謝謝。」
自她面上離開的手指,緩緩滑至她肩上散落的髮絲,並勾來一綹發握在掌心裡。
「為何妳要背叛海道?」他狀似漫不經心地問,「妳不怕妳將與海道為敵?」
她瞥他一眼,但很快即移開視線,「那是我的後果,我自會承擔,不勞你操心。」
握在他掌心裡的長髮倏遭一扯,被扯至他面前的飛簾避無可避地迎上他的臉龐,他微微瞇細了充滿陰鷙的黑瞳,先前的慵懶之姿霎時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令人不寒而慄的森冷。
「妳沒回答我。」過於溫熱的氣息飛撲在她的面上。
「這是我的私事,我不必告訴你。」飛簾將黛眉一斂,想退後拉開兩人過近的距離,與他無所不在的氣息,但絲毫不憐香惜玉的他卻緊扯著她不放,閃爍的黑眸昭示著他想知道答案的決心。
自小即被高奉在神宮裡,養尊處優外更不曾看過何人臉色的飛簾,並不欣賞他這等強迫她的作法,說句老實話,在神宮裡,也從沒人能命令她做些什麼。
緊揪著她的發,將她一寸寸拉近自己,破浪定眼看著那雙許久未見的眸子裡,所盛滿的抗拒與厭惡,他慢條斯理地握住那綹發將它往他的身後拉,逼得受痛的飛簾不得不親暱地靠至他的身上,與他的身子貼合,她臉蛋驀然一紅,顧不得疼地揚起被銬住的雙手,按在他的胸前想阻止他的靠近,在他仍是不肯放開時,她瞥眼看向那柄佩掛在他腰際的短刀,飛快地抽刀出鞘後,在他下意識地退開時,毫不猶豫地揚刀割斷那綹淪陷的發。
烏黑的髮絲緩緩散落在兩人之間,為她的舉動,破浪微揚起唇角,在她以刀尖對準他時,他出手如閃電地一揚掌,轉眼間那柄短刀即飛離她的眼前,插釘在牢欄外的石牆上。
「妳真有神力?」像是懶得再逗她般,他往後坐了一點,兩手撐在身後打量著她。
不知他到底在想什麼的飛簾,看了他許久,懷疑地問。
「你不信神?」在已見識過她的能耐那麼多年後,他還問這種問題?
「不信。」她所謂的法力,就像是應天所擁有的巫法般,都是藉由求道或是修煉而來,他不信這世上有神。
「那又何須裝上這個?」她冷哼一聲,低首看著雙腕上的手銬。
「只是應景。」他似笑非笑地應著,目不轉睛地瞧著她面上的各種表情變化。
應景?他以為這玩意真能鎖住她嗎?她環顧了四下一眼,並不想告訴他,別說是這種普通的小牢房,就算是今日他將她關在銅牆鐵壁中,只要她想走,任誰也關不住她。
將她看夠了後,破浪忽地俯身至她面前,一骨碌地逼她靠在牆上。
「一個小小的海道,值得妳付出生命去捍衛嗎?」與他作對多年,他最想問她的就是這句話,「躲在迷海上守著一個也不知能不能成真的神話,你們才能安心嗎?」
「你想說什麼?」不明他心情起伏的飛簾,靠在牆上深喘了口氣後,有些慍惱地蹙緊了眉心。
他冷冷一笑,以指彈了彈她額上的烙印,「我在說,我看不起你們海道的神子。」
這話……好像也有人說過。
她想起來了,那夜觀瀾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
就在她努力回想著那夜觀瀾所說的全文時,破浪看著她有些迷惘的表情,頓時在心中有了計較。
他只手轉過她的臉龐,「海道的神子吃的、用的是來自哪,妳知道嗎?」看樣子,這個被奉在神宮裡的風神,除了保護海道外,其它之事,恐怕什麼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