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幾日前,破浪二話不說地闖進她的房內,將她給拉了出去,把她抱上馬背,帶著她去巡視他所擁有的東域,拒絕也無用的飛簾,在馬背上如坐針氈,並不是因為她懼馬,而是人們看向她的目光,她忍不住想躲,但身後的他偏偏就是不讓她躲。
他說,他要她看清楚人子們是怎麼在這片大地上生活的。
在他別業附近的大城內逛了一日後,在天際飄起雪花時,破浪大方拉著她進酒館避雪,無視於一室的嘩然包下了二樓所有的雅房,吩咐不許有人來打擾後,破浪將她置在樓上雅房的窗邊,讓她看著底下來來往往的人們,而他則是坐在小几旁飲著一壺溫熱的酒。
靜靜凝視著她的側臉許久,破浪發現她的目光根本就不在下頭的人們身上,而她近來總是不言不語將自己關鎖在一個天地中的模樣,也令他有點反感,因那感覺,彷彿他並不存在似的。
「喝點酒暖身。」破浪將她拉離窗前,把她安置在他身畔的軟墊上。
「我不會喝。」她低首看著擱在她面前的酒杯。
他一手撐著下頷看著她,「那就學。」
「我不想學。」不接受命令的她,把酒杯推回他的面前,他卻按住她的手。
「我不介意喂妳喝。」邪惡的笑意掛在他的唇畔,他的指尖緩緩滑過她手背上細緻的肌膚。
她不解地皺眉,「怎麼喂?」
不介意為她做示範的破浪,仰首飲盡杯中酒,再朝她勾勾手指,在她不明所以地湊上前時,他立即將唇懸在她的唇前,當不明白他所說的喂是怎麼回事後,飛簾紅透了秀臉,趕緊搶回自己的酒杯,趕在他赴諸行動前,也學他灌下一杯。
隨著下喉的美酒,灼熱的感覺一路下了腹,嘗不出什麼美酒箇中滋味的她,只覺得這酒用來暖身很適用,破浪再替她倒了一杯,噙著笑意鼓勵她再飲一杯,她看著神情和姿態都極為放鬆的他,看得出他的心情似乎因此而很好。
喝過一回後,覺得此物也不是那麼討人厭的飛簾,再次拿起酒杯將它湊向唇邊,破浪凝視著她一小口一小口啜飲的模樣,和她逐漸因酒力而微緋的臉龐,他將視線落在她擱放在桌上的小手上,他伸出一掌,將掌心移至她的掌臂上頭,再翻過她手心,緩緩與她的交握。
遠比酒力更溫暖的熱度,自他的掌中傳了過來,她怔看著他倆的手,以及他無意放開的模樣,心緒大亂的她不免開始胡思亂想,她試著想動,但他卻握得更緊。
在那個小島上他倆發生過何事,雖然他從沒再提,可每回只要像這樣親暱地與他接觸,她就會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些她所不知情的夜晚,而在那些僅有片段的回憶裡,她僅記得他赤裸的模樣,和他過近的臉龐,然而每每一想到這裡,她就有種不能呼吸的感覺。
她忍不住再為自己倒了一杯,急急飲下,試圖鎮壓住紛飛的意緒,當她再倒了一杯時,她在杯中的酒面上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她愣了愣,因在那琥珀色的液體中,浮在酒面上有著一張酡紅醉臉的女人,風情無限,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她。
悄悄移坐至她身旁的破浪,在她一徑地瞧著酒面時,放開緊握住她的手,繞伸至她的背後,輕按著她的後腦將她挪向他,因酒力有些不支的飛簾,沒有抵抗地任他將她壓靠在他懷中,而後,他只是靜靜地喝著酒,沒再做任何動作。
「應天告訴我,妳是海皇的新娘?」在她被他的體溫和酒氣醺得快睡著時,他淺淺的問話立即將她自睡海邊拉離。
飛簾僵硬地離開他的懷抱,「不再是了。」
「海皇知道他有個如花似玉的新娘在等著他嗎?」他伸手撥開遮住她容顏的一綹發,「他為何不醒來看看妳?」
「我不知道。」她不自在地挪開目光,不知他為何要刻意問她這些。
「妳在等他嗎?」想起這張美麗的容顏,曾是屬於另一個男人的,他的語氣裡不知不覺地添上了點妒意。
「等他?」她失笑地掩著唇,像是聽了什麼笑話般。「在我離開迷海之前,我的一生都在等待。」等一個海皇和等一個一生,有什麼差別?還不都一樣是等待。
他的眼神有些慍惱,「等海皇?」
「可以這麼說。」她曾想過,若是海皇真醒了過來,她頭一件要問海皇的事,就是他怎麼可以讓那麼多海皇的新娘都等成了白頭,他怎可以拿那麼多女人的青春,與他一塊埋葬在海裡。
「我討厭妳的誠實。」
她愉悅地輕笑,「很高興你終於可以少喜歡我一點。」
破浪不滿地握住方纔的那綹發,逼她轉首看向他,「他值得妳等待嗎?他值得妳為他付出生命嗎?」
「那重要嗎?」失了笑意的飛簾,問得很無奈,「生為紫荊王,這是你可以選擇的嗎?」每個人生來都有不能選擇的部分,這與值不值得無關,而是跟能不能逃避有關。
因她的笑意,他的眉心不禁更加深鎖,看著多年來為海道費盡了心力,到頭來卻不得不自逐於海道的她,他忍不住想向她討個理由,一解心中之惑。
「為何海道不派出三島主卻只派妳出戰?」就算海皇不珍惜她,或者不知道她的存在好了,海道其它人呢?他們又為什麼把對付他的責任全都扔給她?
她麻木地應著,「我是神女,守護海道是我的責任。」
聽完她的說法,也觀察完她的反應後,破浪冷冷輕哼。
「他們怕死?」畏戰又畏事,所以就將所有責任都推至她的身上?
一刀戳進她心裡的話語,又直又快,讓一直不願這麼想的飛簾,有些不能抵擋那陣至今仍是難以釋懷的心痛。
「我原以為風神對他們而言很重要,沒想到……妳不過是個工具。」破浪猶不客氣地評論,但在發現她的異狀後,他轉過她的臉龐,「怎麼,傷到妳了?」
她極力忍下眼眶底那陣陣欲浮上的淚意,幽怨地看著他的眼。
「傷害我,對你來說很有樂趣嗎?」
破浪在她難堪地起身欲走時自她身後將她抱住,她使勁地在他懷中掙扎,他索性抱著她坐回原位,將她困鎮在他的懷中,她愈動他就將雙臂收攏得愈緊,直到她再無力反抗。
「那時為何不殺了我?」她的聲音中隱隱帶著哽咽。
「因妳想死,而我不想成全妳。」他埋首在她的頸間,將她抖顫的雙手納進自己的掌心裡,密密地將它們握住。
這個處處都愛與她作對的男人……
飛簾在他的懷中側轉過身,看著那雙與她有點相似的倔強眼眸,但此時在樓外忽有了動靜,她的目光頓時被吸引了過去。
窗外樓簷下,掛著一小片蛛網,處在其中的蜘蛛細細密密地編織起一片讓獵物無處逃生的白色密網,一隻錯入其中的飛蛾在網中不住地掙扎著,但任憑牠再努力地拍著羽翅,牢牢黏住牠的細網卻將牠愈纏愈緊,靜候獵物已久的蜘蛛緩慢地移動腳步,一步步朝受困的飛蛾前進,飛簾頓時忘了眼前的男人,一雙水目專心地落在那場即將在網中發生的生死之戰上。
發覺她的眼神並不在自己的身上,破浪不滿地側過首,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在看見她所看之物時,他瞥了她一眼,伸長了雙臂將她轉過身緊摟在懷中,就如同那只正困住飛蛾的蜘蛛。
看得正專注的飛簾,因他的舉動不禁深深一喘,恍然的以為她正是那只受困的飛蛾,終有一日會遭他吞噬下腹,她忙想掙扎,震耳的笑音卻自他的胸口傳來。
「妳怕我?」
覺得這話很刺耳的飛簾,才仰起小臉想瞪他,他卻朝她俯下身,準確地以唇覆上她的唇,緊抱住她的大掌,在他來回輕啄著她的唇瓣時,放鬆了力道,撫上她面頰的指尖往下滑過她的喉際,感覺她頸脈間的跳動,再往下劃過她的鎖骨,並在她張大眼眸時滑過她的心房,她忍不住緊繃著身軀,他似明白這一點,挪開覆在她胸坎上的大掌,懶懶撫弄著她的雙臂,想讓焦躁不安的她安定下來。
經他侵略過的雙唇,沾染了他的氣味,上頭所散放的灼熱感,令飛簾難以忽略,在他分開彼此的唇瓣時,她喘息不定地看著靜懸在她面前的唇。她一直告訴自己,這定是方才飲的那些酒的緣故,因在她的胃裡,彷彿有種悶燒的熱感,而他揉按著她雙臂的力道,也令她放鬆舒適得凝聚不起一絲力道,可美酒或許是醉了她的身子,卻沒醺醉她的神智,她緩緩移動眼眸迎上他的,好似先前那些戲謔和傷害皆不存在似的,她在他的眼中看見了捕獲獵物的光芒。
一種危險的感覺在她心底最深處強烈地震顫著,也直覺地認為自己正毫無防備地暴露在危險下,有道聲音不斷在她耳畔警告著,要她盡快逃開,但她卻無法自他身上挪開目光,就像迷航於海上的水手,在濃霧中聽見了女妖的歌聲,不由自主地將船靠上前,再靠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