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實在越來越佩服那些舊時代的貴婦小姐了,即便中國有個纏小腳的陋習,不過歐美貴婦束胸的可怕,比起裹小腳也真是不遑多讓,一樣沒人性。
天啊,她好想吃今天晚上沒來得及吃完的熏雞喔……眼前的中文字全成了一口一口的雞塊。
心醉神馳之際,一陣詭異的咕嚕聲響起,聲音大得像蛙鳴。
斯湘心一驚,連忙屏住呼吸,一手壓住放肆的肚子,然後心虛的低下頭,任臉上的緋紅無止境的擴散……
面容凜然的雅特蘭伯爵不動聲色的抿嘴低笑。
哼,餓了吧!瞧她成天吃得比小貓還少,就不信她多能撐,以她這種隨便一搧就起火的個性來看,活動量鐵比一般人來得大,靠她那幾口貓食,絕對撐不了多久的。
斯湘為了掩飾她的肚子發出的飢餓之聲,再度捧起書本,竭盡所能大聲的朗讀起來,「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踏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
然而不妙的是,她念得越大聲,肚子空鳴的次數就越頻繁,搞到後來,她幾乎羞得要無地自容了。
這時可惡的雅特蘭伯爵竟還故意說:「斯湘老師,妳念詩就是不一樣,雖然沒情感,但是很有韻律,瞧,老天都幫妳伴奏呢!」
聽到這種意有所指的說詞,她極度難堪的垮了肩,心裡不斷詛咒這個壞嘴的伯爵,詛咒他下輩子當乞丐,永遠沒飯吃--
正當兩人在書房尷尬僵持之際,門上響起兩聲輕叩。
「Come in。」雅特蘭伯爵回到書桌前坐下。
穗子走進來,「伯爵,請問東西現在送上來嗎?」
他看了一旁羞得跟雕像一樣的斯湘一眼,「直接送到斯湘老師的房裡去。」
說完他背過身去,自左邊口袋掏出一串綴有藍色琉璃珠的飾品,放至抽屜後隨即上了數道鎖。
「是。」穗子小碎步的退去。
斯湘既好奇又不解的看著他,那是什麼東西,這麼慎重?
而他又要穗子搬什麼東西到她房間去?是她一年的薪資現金嗎?還是等值黃金?想了想,不禁抱怨起來,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他也太壞了點,蓋茲這裡根本找不到一家國際銀行,難不成將來她還得苦哈哈的把錢或黃金扛回台灣兌換嗎?
「今天就到這裡吧,妳可以回房去了。」
「可是才半個小時。」她可是很有職業道德的。
「他日再補,我困了。」說完,他瞧都不瞧她一眼,率先離開書房。
哎呀,這傢伙真是目中無人--因為面具的遮掩,相形之下他嘴裡吐出的戲謔就更讓人惱火。
甩下書本,她怒氣沖沖的回房去,見著穗子劈頭就問:「穗子,伯爵為什麼老戴著面具,早也戴晚也戴,他是見不得人嗎?」
穗子轉身連忙飛快的摀住她嚷嚷的嘴巴,「不可以這麼無禮,會被懲罰的。」
下一秒--「天啊,好香!」斯湘幾乎要昏厥,馬上把她的話扔到一旁。
穗子苦笑,「斯湘老師,快來吧,這是伯爵特別命人幫妳準備的宵夜,聽說都是台灣道地小吃。」
她一聽心花開了大半,衝上前去逐一確認,沒錯,魷魚羹、生煎包、烤臭豆腐、蚵仔煎……
「穗子快,快幫我解開這可惡的馬甲。」
穗子趕緊上前幫忙,只見解脫的她鬆了一大口氣,坐在食物面前,啥也不想的大吃起來,瞧她的模樣,活像是餓了三天三夜的乞丐婆。
「好吃,唔,好吃……穗子,妳人真好。」
「這、這都是伯爵交代的。」她又敬又畏的說。
斯湘停下進食動作,「他?」她似乎稍稍回過神來,「對了,妳剛剛說什麼會被懲罰?」
穗子渾身顫了一下,「沒有,總之別再注意伯爵的面具就是了。妳吃吧,我晚點再來收拾。」她神色有異的匆匆離開。
美食當前,管他什麼面具不面具,斯湘也就不再多想什麼,淅瀝呼嚕的大吃著,這一秒鐘,她感動得幾乎要痛哭流涕,只差沒對廚師、穗子一干人等以身相許了。
第五章
一段時間相處下來,斯湘發現,丹尼斯的溝通能力明顯不佳,中英文詞彙都缺乏,且退縮狀況嚴重,她費盡心力的試圖從認知教學、感覺統合訓練、語言溝通訓練等等,多方面的想要刺激他的接受,把留聲機當作是個餌,勾著丹尼斯一步一步的往前。
然而某日,當她讚許的撫摸丹尼斯的頭髮之際,她突然驚覺,伯爵的髮色是東方人的墨黑,可丹尼斯的卻是閃耀的金黃,一直以來她都以為他們是父子關係,是以與丹尼斯的溝通上,也都用爹地的稱呼來作為伯爵的代表,而他似乎還挺習慣的,只是……他們真的是父子嗎?
撇開回異的髮色不說,雅特蘭伯爵與丹尼斯單獨相處的時間幾乎是微乎其微,就連她這個外來的家庭教師,撇開日常不說,都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是跟伯爵單獨相處的,但與伯爵關係匪淺的丹尼斯卻沒有,連一分鐘都沒有。
這樣疏離的關係,怎麼能夠幫助目前正值最渴求親情階段的丹尼斯成長進步呢?
一想到這兒,斯湘體內那股激動又澎湃不已,拎著裙襬,她急急忙忙的走出房間,在偌大的城堡裡尋找著雅特蘭伯爵的身影。
「斯湘老師,妳好。」沿途遇見她的人紛紛停下手邊工作,十分禮遇的向她行禮。
「喔唔……」她趕緊扯出一抹從容的笑容。
忽地,看見穗子的身影,她連忙快步上前,「穗子、穗子--」
「斯湘老師?」穗子納悶的停下腳步,等她靠近。
嚏嚏的高跟鞋聲有些急促,一近身便接過穗子手中的東西,分攤她的重量。
「穗子,伯爵在嗎?」
「伯爵?」她顯得詫異。
斯湘猛點頭,「對啊,伯爵,我在找他。」
「很不巧,伯爵一早就出門去了,不過應該快回來了吧。」
「喔,那算了。」她朝四周偷偷掃瞄一圈,確定沒有其它人等,便拉著穗子神秘又小聲的問:「穗子,有件事我想請問妳,雅特蘭伯爵跟丹尼斯少爺是什麼關係?」
「啥?」穗子明顯被她這問題駭著了。
「雅特蘭伯爵跟丹尼斯少爺的關係。」斯湘以為她沒聽清楚,又重複一次。
「他、他們……」她突然吞吞吐吐起來,就在她試圖開口回答之際,雙眼被斯湘身後的那張臉震懾得連連後退。
「怎麼了穗子?」斯湘納悶之餘,不免順著她詭異的目光看去--「嚇--」她被嚇了一大跳的猛拍著自己胸口。
是張玉,睥睨又嚴肅的無聲杵在她身後,活像個背後靈,雙手一如往常的環抱在胸前,凶狠狠的看著竊竊私語的兩人。
「我、我馬上把東西拿進去。」穗子接過斯湘手中的東西,提著裙襬神色倉皇的離開,留下斯湘跟張玉兩個用眼神較量。
「欸……我、我有事想找伯爵,隨口問問而已。」她打著哈哈。
上海女人真是剽悍又棘手的角色,讓她逮著了一點蛛絲馬跡,就被這麼得理不饒人的瞅瞪著,不過,她的忠誠實在讓她對上海人的印象有了不一樣的觀感。
張玉睨了她好久,遂而冷冷的說:「雅特蘭伯爵跟丹尼斯少爺當然是父子關係,希望斯湘老師以後不要問這種啟人疑竇的蠢問題。」
「喔,這樣嗎,那當然、當然……」陪著笑臉,她試圖脫身,「我只是以為他們也可能是叔侄或者遠房親戚之類的,絕對沒別的意思,對不起,單純只是想確認一下而已。」
張玉再瞅了她一眼,這才轉身離開。
「呼……」斯湘不住的拍著自己的胸口,口中喃喃有詞,「阿彌陀佛。」
多虧她心臟強而有力,要不然這麼幾次下來,她怕自己有天會被張玉這女人搞得心臟衰竭而亡。
「斯湘老師在做什麼?」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她身後響起。
「啊--」她尖叫一聲,猛的轉過身,一臉控訴的看著對方。
銀色面具下的嘴不屑的扯了扯,「怎麼,不是說妳在找我嗎?為什麼看到我還需要這麼吃驚?」
驚魂未定的瞅著他,她噘著嘴,又惱又怨的。
若有人看她這模樣會說她大膽吧,竟然膽敢對老闆擺出這種態度,可是,老闆又怎樣?幹麼突然在人家背後出聲音?難道他不知道,人嚇人真的是會嚇死人的欸!
這裡的人說怪還真有點怪,眼前這年輕的伯爵成天神神秘秘,底下工作的人個個也都怪異得很,金非漢常常消失無影無蹤,張玉則一副誓死捍主的忠貞樣,至於穗子一點風吹草動就驚惶失措,尤其是當她看到張玉的時候,活像是被貓抓住的老鼠,怎麼,中日大戰的歷史傷痕難不成還蔓延至二十一世紀的英國國土嗎?
「妳看夠了嗎?」雅特蘭伯爵語氣明顯不快。
「喔……」她稍稍回過神。
「走吧!」拋下話,他兀自轉身往城堡外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