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角。」衣裳只穿了一半的她,突然伸出兩手拉住他的衣領。
「什麼事?」他頓時停下所有的動作。
「你為什麼不跟表哥一起跑?」霓裳歪著頭看著他,兩道細緻的小柳眉全都往質心靠攏,「你不想離開這裡嗎?」
他一愕,「離開這裡?」
「嗯。」她朝他點了個大大的頭,還因站不穩往前栽倒。
「我為何要離開?」他扶穩她,以為她是因病過頭而在胡言亂語。
「這樣……你就不用當我家的奴僕了……」她摸摸他的臉,整個人又開始搖搖晃晃。
那一雙燙熱的小手,透過他的面頰,在他的心版上造成了某種熨燙的溫度,而她不甚清醒的童言童語,則像在他的心湖裡扔進了一顆小石子,而後在他的心房掀起了一波波洶湧的巨浪。
是啊,只要離開了這裡,他就不必再當奴僕了。
就像她說的,要想脫離奴這一字,今夜就是自由的大好機會,現下全城的人都去尋找天涯了,隨著夫人去主城的娘親不會來攔他,府裡的下人們更不會有人會留意他在做些什麼,又或許,在找到天涯之前,這座城裡,根本就不會有人知道在這夜裡少了他一人。
逃離家門的天涯追尋自由去了,他呢?比天涯更嚮往自由的他,為何不也跟著這麼敞?
絲絲冷意撲上他的面頰,寒冷的風雪自沒關上的門縫裡灌了進來,他緩慢地轉首,瞬也不瞬地看著那扇代表著自由的門扉。
只要跨出了這扇門,曰後,他再也不必住在他人的屋簷下聽人差遣供人使喚,他的人生將不必被掌握在他人手上,更不必為了一份不是他所欠下的恩情,而付出自己的一生來償還,他可以忘記海道的種種、遠離天宮三山,放下身後種種的枷鎖去當個自由人,改名,換姓,隱藏起所有的過往,就到一個無人知曉他過去的異地裡,讓他的人生重新開始過。
這不就是他所渴望的嗎?
頰上的熱意,在那雙小手離去後驟然消失,海角偏過臉,看著站在他面前的霓裳,以兩手捂著自己的嘴,模糊不清的在手心裡說著。
「我什麼都沒有看到,也不會告訴娘親的……」
他愣愣地瞧著那雙不存半點私心的眼眸,想不出僅僅七歲的她,是如何知道他的心思,並又為何願成全他的心願。
「小姐……為何要讓我走?」他輕輕拉下她的手,啞著聲問。
「因為你都不笑。」霓裳以指點點他的唇角,「你從來都沒有笑過。」
此刻躲藏在霓裳那一雙大眼裡的,海角分不清那究竟是同情還是關懷,他只覺在聽了她的話後,一種酸楚的感覺,在他的喉際哽澀得發疼。在今夜之前,不被人重視的他,從不知有一雙眼眸在注視著他,就連他自己也不知他從未笑過,可她卻看見了,且看得比他還要清楚。
「小姐,你怎了?」當霓裳突地垂下頭,並以兩手緊緊環抱住自己時,他有些擔心地問。
「沒有……」她彎低了身子拚命對他搖首。
「小姐?」他想抬起她的臉瞧瞧,可她卻固執地不肯讓。
「我……」僵持了好半天後,不敵他手勁的她期期艾艾地拾首,大眼中盈滿了晶瑩的淚水,「我全身都好痛,可是……我又很想讓你走……」
在那瞬間,海角的眼眶裡,全都映滿了她那張想幫他、卻不敢告訴他自身痛苦的模樣,當懸在她眼角的那顆淚水落下時,他想也不想地就作了決定,快速地將她只穿了一半的衣裳穿妥,再去找來一件厚重的冬衣將她包裹起來後,他一把將她背起,推開門扉朝外頭的風雪走去。
撲面而來的雪花攜來了徹骨的冷意,但他的背部卻很溫暖,自她小小身子上所傳來的熱意,熱烘烘地暖了他整顆心,雖然,前方鋪滿厚雪的山路上黑暗一片,刮痛面頰的寒風亦沒片刻停息,但他還是一次次地將腳踩進陷入足的深雪裡,再努力地拔起,只因靠睡在他背上的霓裳,兩手緊緊攀住他的頸項不放,她抱得是那麼的緊,就像是一刻也不能失去他般。
在下一波風雪襲來時,海角背穩了她奮力再次往前邁出另一步,為她繼續朝遠處的主城前進,也為她,一步步地遠離身後原本唾手可得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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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人對我說過,我的性格有缺陷。」
愉快悅耳的女聲,在泛著啾啾鳥鳴聲中的林子裡響起,夕日瑰艷的霞光穿過棵棵林木,樹梢上一隻隻歸鳥,吵雜地停棲在上頭看著下方的景況。
她繼續說明,「我雖有耐心,但沒毅力;雖能容忍,卻也很會記仇;我會體貼他人的苦衷,不過,這得看狀況與時機。」
一個個臉上、身上都掛滿了鞭痕的男人們,動彈不得地或坐或趴在地上,被迫豎起雙耳聆聽眼前的女人講解她的性格。被打得慘烈無比的他們,有人不時地看看遠處全被她給沒收的刀劍,有人則是吃痛地撫著頰,不死心地四下張望尋找逃走的良機。
霓裳扯了扯手上的金鞭,回首對他們盈盈一笑,「現在知道我為什麼會打你們了嗎?」
美人嬌艷欲滴的笑靨,令本來都一臉慘色的男人們,皆暈陶陶地漲紅了臉,差點就被她給勾了魂去,只是當她再次扯著手上的金鞭,製造出令他們頭皮發麻的聲響時,他們又恐慌地嚥了嚥口水,就怕她手中的金鞭又會準確地再次朝他們甩來。
一個已經被她打到只想回家哭給娘親聽的男子,怯怯地對她抬起一掌回答她的問題。
「因為……我們三日前在你過河時將橋繩割斷、兩日前在你投宿旅店時,在你的飯菜裡下毒,和夜裡在你的房裡施毒煙、昨日差點將你燒死在林子裡,還有今日在這埋設陷阱想夾斷你的手腳?」
霓裳想了想,實話實說地對他搖搖頭,「也不全是。」
「那……」他苦皺著眉,百思不解地捧著腦袋瓜,「那究竟是為了什麼?」
她巧笑倩兮地揮揮小手,「因為你們不死心的程度,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什麼人?」到底是誰能讓她恨到這種程度?
她臉上的笑意更是燦爛,「我表哥。」就是那個她老早就想把他吊起來痛快鞭一頓的男人。
不知前因後果的眾人無百地看了她半晌,而後紛紛一骨碌地跳起,握緊了拳頭集體大聲向她抗議。
「為什麼像你表哥就要打?」想殺她不必打,像她的親人就要打?這是哪門子奇怪的心態?
佳人的艷容當下風雲變色,還威脅性地壓低了纖嗓。
「因我最討厭那款冥頑不靈又不死心的男人,而你們,剛好犯了我這項大忌。」
「你又不早說!」忿忿不平的男人們,全都跳到她的面前大聲地開吼。
「你們在下手前有問過我嗎?」她將下巴一揚,再次揮揚起手中的金鞭,以熟練的鞭法將這票男人全都打回原處趴著。
一名臉上掛滿鞭痕的男子,在咻咻的鞭聲又開始充斥著這座小小的林子時,再也挨不了疼的他,偷偷摸摸地爬向近處的小草叢,想趁她忙得分身無暇之際溜之大吉,可就在他的手指已碰到草叢,就快奔向自由時,像是長了眼的金鞭,下一刻飛快地纏捲住他的腰際,再一把將他給扯回霓裳的面前。
「我說過我有耐心,因此我讓你們在我身後追了四日,可我沒毅力,所以我不打算再讓你們繼續跟下去。」心情甚是惡劣的霓裳瞇細了眼,並在鞭上加重了力道。「我可以容忍你們為了殺我而使出各種的手段,但我會清清楚楚的記下每一筆帳,再全數奉還給你們。」
「你也說過你會體貼他人苦衷的!」被纏得快喘不過氣的男子忙下迭地對著她的鼻尖大叫,「我們這麼做是有苦衷的!」
她冷冷一笑,「你忘了我也說過那要看狀況與時機。」
「現在是什麼狀況?」冷汗嘩啦啦地流下他的兩際。
「懶得理你們有啥子苦衷,一肚子怨氣不出不行的狀況!」她鬆開手中的鞭子,轉身抬起一腳痛快地將他踹回那堆男人堆裡。
打人需要理由嗎?當然需要。
只是在這票男人已徹底惹毛她後,現下就算是他們只皺了皺眉頭,她也覺得他們的模樣欠打,因為這四日來,發生在她身上的種種大小意外,已徹頭徹尾破壞了她逃家的好心情不說,還讓她幾次險險在鬼門關前跟閻王老爺打過幾聲招呼,最重要的是,她甚至連他們打來哪、想殺她的原因都不知道,她根本就不知極少出城的自己,到底是何時在外頭結了這一大票纏人的仇家。
離城在外的這段日子,她先是奉命在找上了帝國的南域將軍石中玉,辦完了天涯交代的事後,接著她就甩下童飛他們一路遊山玩水,她自認在這段期間內,她並沒有招惹迷陀域裡的任何人,也沒插手去管任何一樁她不該管的閒事,既然她都這麼安分守己了,那麼不打打這票殺她殺得莫名其妙的男人,讓他們別再來騷擾她,難道要她兜著滿腹的怨氣,繼續任他們跟她玩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