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風揚沉默著,很久很久之後,他突然開口,「我家遭遇變故時,是個至中原經商的白族人救了我,將我帶回他們族裡,是以,我曾和他們共住多年,懂得他們的語言和習俗並不奇怪。」
「你家……」她訝然,這男人似乎只可能會是施害者,沒想到,他竟也曾是個受害者!就是這樣使得他今日成了個殺人不眨眼的狂魔嗎?難抑好奇,她續問道:」遭遇了什麼變故?」
「你不但勇敢,而且太過好奇,這樣的人常常死得比別人快!」他冷睇她,「知道別人隱密,對你有什麼好處?」
「也許……」她聳肩,「知道你何以會成為今日狂徒,我會少恨你一些、少怪自己一點。」
「在這世上,多個人或少個人恨,對我來說都一樣!」他淡淡瞥視她,「不過小姑娘救過我一回,我倒不介意講個故事給你聽。」
沉默片刻,他才緩緩道來,「有個少年,祖父、父親俱是鄉中秀才,世代書香門第二大家子共四十三人同居於一處,那是個四合院落大宅子,逢年過節,蒸糕、粽葉、鹹魚的味兒穿堂過室,久久不散。
「他們素來和睦孝悌,禮佛敬儒,都不會武功,與武林中人向來無涉,個個都愛讀書,而這少年偏愛鑽研醫理,自小便立志要當個濟世良醫,向來愛到外頭拾些受傷的小動物回家醫治,家人見他如此,不但不阻止,還讚許他好心腸,幫他一塊兒施援手。
「少年十五歲時,一日晌午,救回了個傷重的人。」說到這兒季風插冷哼一聲,「是少年糊塗,天下萬靈均可救泊,獨獨人碰觸不得!那人傷得只剩一口氣,少年一家人想盡辦法尋來草藥,總算保住了他的命,後來才知道,那人是當時江湖上響噹噹的福順鏢局少當家。」
他因為在外與仇家結怨打鬥,受了重傷逃到少年住處附近,等他傷好回轉鏢局,三日後竟派人抬來大虹花轎,原來是看上了少年的姐姐,想納她為妾,但她早有意中人,怎會同意當那少當家的妾室?
「屢屢索婚不成,少當家懷恨在心,一日夜裡,帶了人馬而來,原意僅是搶人,少年姐姐卻抵死不從,惹惱了那少當家……」
季風插面色冷淡,像說的是旁人的故事,」他先殺後奸!誰來擋便殺誰,不只少年姐姐,少年的幾個堂姐妹亦遭他帶來的人手凌辱,男的遭殺戳,女的遭姦淫,未及破曉,一群人馬插長而去,大宅裡慘死了四十二條人命!
「其中最該死的,應是那引狼入室的少年,可偏偏老天作弄,他雖受重傷,卻殘存了口氣,醒來時他望著橫躺了一屋的屍體,個個都是他熟悉的面孔,卻都死得很慘……」
寧寧顫了顫,後悔自己的好奇,後悔聽了這樣的故事。
「而後一對至中原做買賣的白族父子救了流浪街頭的少年,陪他到地方官府報案,邵縣衙捕快一勝熱心,陪著少年和那白族少年到兇案大宅搜集證據,四下無人時,捕快竟轉身砍向兩人。
「原來他早被福順鏢局買通,就等著涅滅這最後的人證!白族少年以身擋刀,催少年快走,將來好為家人平反報仇!最後,白族少年死在刀下,逃離的少年則同那白族男子東躲西藏,為躲避官府追捕,輾轉逃亡,隨著白族男子回到江南之地。
「白族男子驟失獨子,從此視少年為己出,原意希望他忘記一切重新開始,但他根本忘不了,每夜,他都會夢見家人被殺的慘況,他活著只為復仇!一是為家中四十二條人命,一是為那白族少年。」
寧寧這才明白他為何非要血洗福順鏢局不可,但若易地而處,她不知自己會不會也只想著要報仇?
「十多年過去,少年四處求師,習得一身好武藝,拜別白族男子後,再次回到中原,潛進當日主事縣衙,發覺人事全非,當年血案已然結案,是那個捕快立了假證,指控少年為謀家產,和白族少年聯手,尋了批扛湖惡霸殺害家人,卷財潛逃,那捕頭還固破此案有功陞官,而十多年來,福順鏢局名聲更響,少年卻成了個弒親狂徒、通緝要犯!」
季風揚冰寒面容依舊,「世間既無公理,能依恃的也只有自自己了!少年因而養了幾個殺手,在一個夜裡找上福順鏢局,那少當家已承父業成了當家,妻妾成群,兒女滿堂,還有眾多僕役、鏢師、隨從,少年並不憂心,即使人力單薄,他有得是腦子妄殺陣!
「結果,一夜之間,福順鏢局上下一百二十七口,無一倖免刀下,不同的是,少年並末姦污鏢局裡的女人。」他冷哼,」只因那些同那當家有所關聯的女人都是髒的,他壓根沒有興趣。
「這案子震驚江湖,眾人封絕代狂徒,一些毫無頭緒的案子也全兜到了他身上,不過他壓根無所謂,官府來捉,他更是歡迎,這會兒,他一心一意只想樂些無能官差!」頓了下,季風揚目露惡光。
「是的,不久後,他終於對上了當年殺害白族少年的捕快,擒住他後,少年砍去捕快四肢,挖瞎眼睛,剮去舌頭,再將他殘體泡在鹽水桶裡一天,趨他還殘留一口氣時撈出,丟到火蟻巢中,不出三天,那流滿膿血的殘體終於再也沒有任何知覺了。」
寧寧抬起悲傷的瞳眸望向他,「可雲行止並不是當日那捕快,他向來竭心盡力想要替受冤屈的百姓平反,你不能因著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認定官府中都是壞人,也許你可以試著告訴他這個故事,井請他為你平反。」
「平反與否對我而言已經不重要!更不相信世上還有公理這東西,以雲大神捕嫉惡如仇的性子,你以為他會信個狂徒的話』或放過個手上染滿血腥的人?更何況,我壓根不希冀他的理解。」
季風揚冷冷一笑,「如何挫挫這大唐神捕的銳氣,是我目前惟一在乎的事情!」
望著眼前的山水,寧寧心頭好沉!壯觀,群巖壁立、千巒疊翠。
穿過曲折的壁間狹道,一片如茵草坪呈現在面前,四周石峰拔地而起,如劍穿天,她從不知道石頭竟能成峰,印象中,該只有翠綠的山巒才能夠。
沿著小路婉蜒向東,仰頭只見兩峰同擎一巨石,似有欲墜未墜,干鈞一發的感覺,再往前進,有一崖洞大如廳,裡頭有石桌、石凳,不遠處有一劍峰池,四周石峰高聳,密如刀叢;池中一峰突起,如利劍刺天,他色澄碧,如翡翠鑲嵌山間。
由他邊小道攀沿而上,有一處蓮花峰,雄踞劍峰池之濱,峰頂巨石橫臥,石片往上翹,極似一朵盛開的蓮花,登上峰頂,那四周溝壑縱橫,如無底探淵,群峰橫列,如刀山劍叢。
見此壯闊美桌,寧寧寧路奔波的辛勞似乎已然消失,她興致勃勃的在石林間穿梭,不過,幸好有季風揚引路,否則她定當困在其間。
從蓮花峰底向東北行進,小道曲折深長,景致干變萬化,終於他們來到一處隱密而自成天地的石屋門外,寧寧首次見著了藍芽。
藍芽是個白族少女,也是白族巫女。
她生得很漂亮,身子高就勻稱健美,因著在這種林地裡生活的關係,這兒的女孩都是屬於壯碩身形,和個頭嬌小、五盲精緻的寧物用大相逕庭。
籃芽原是笑著的,尤其在乍見季風揚時,她的眼閃閃發亮。可她的笑在見著他身後的寧寧時斂了下。
「她是誰?」她用著怪異而不純熟的腔調吐著漢語,看得出,她的漢語該是為了季風揚而學的。
她踱近寧寧跟前,厭惡寫滿她細細打量眼前纖小女人的眸光底。
她恨語,「她就是你口口聲聲不得不離開的原因?」
看得出對方將自己誤認為情敵,寧寧尚不及反應,籃芽狠狠一個巴掌甩至她臉上,一她就是你寧可拋下我對你的深情、付出,一意要回中原的原因?」
寧寧用被打得目瞪口呆、眼冒金星,伸出手一巴掌就要回敬過去,卻忌憚於一旁冷著臉的季風揚,打人不難,難的是不知道這狂徒的反應。
「藍芽!」季風揚伸手握住藍芽的手,擋下她準備進出的第二個巴掌,臉上揚起淡淡笑容。「她不是
第九章
照季風揚的說法,這兒是座「石林」,寧寧雖不清楚究竟身在何處,卻可以確定,這兒真是美得令人咋舌,江南的美,美在景致清靈,這兒的美則美在景致我離開的原因,我離開的原因已經達成,今後若你要我陪,我會守著你直到你受不了為止。」
聽聞他的話,藍芽的情緒轉變只在眨眼間,方纔還惱恨不已的表情已轉為柔情十足,望著他捉住她的手,「若是如此,為何不許我打她?」
「如果你想這麼做,」他聳聳肩,「我可以代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