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物品全放在桌上。
「我聽城內人說,縣太爺出雙倍賞金捕捉你。」
「雙倍?如此重金?可見得我非普通泛泛之輩。」
挽朱取出一壺酒,以碗當杯,斟上酒,他一口飲盡。
「仕儒,為何淪為盜寇?你明明已答應我要上京求取功名,以贖我回鄉,怎麼誓言全變了?」挽朱在粉院多年,為的就是這麼一天,能夠風風光光地走出詠蝶閣。
而今她的確風光了,但卻是因她跟上了個江洋大盜胡不歸,命運真是捉弄人!
「家鄉匪亂,我一介書生,除了讀書,又沒個求生本事。上京要盤纏,而我身無分文,求助於親戚,人人見我避之如蛇蠍,我拿什麼、又憑什麼上京赴考?一路走來,半途遇上土匪強盜打劫富賈,見他們獲利不少,才萌生此意,加入打劫的行列。由黑風寨的哥兒們教以習武,因資質不錯,學得上乘功夫,才得以由南往北找得你的下落。」總歸一句話,他再怎麼樣的改變全是為了挽朱。
挽朱聞言,更生感動……「仕儒,只要你傷勢一好,我們立刻走得遠遠的,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好不好?」
挽朱輕倚在歸仕儒壯碩的身子,他的手交叉鎖住她的柔荑,好不溫柔。
不過現在情況不容他們多做溫存,挽朱輕輕推開胡不歸。
「以目前的情況而言,我們時刻都得小心,以防再生變數。」
歸仕儒點頭示意:「是的!要溫存也得等離開此地再說了。」
夜,對他們而言不是纏綿時刻,而是必須將警覺性提得更高。
※ ※ ※
霍無痕知道,他們一定躲在城外;果然,她一派出侍女在城門處守候,終於侯到了挽朱一身村婦打扮地出了城。
挽朱不認得霍無痕的婢女,但婢女則對她瞭若指掌。
她們一前一後,終於讓婢女盯出她的住處落腳地,趕忙回報霍無痕:「無痕姑娘,找著了挽朱姑娘了。」
霍無痕正在繡閣中梳理儀容,一聽擒月如此說,忙擱下月牙梳,轉身問道:「她人在哪?」
「在城東郊一廢棄屋中,那屋門外有著一株梧桐。」
有了擒月的報告,霍無痕滿意地一笑。
「擒月,你先下去吧!」
「是!無痕姑娘。」
霍無痕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露出一抹冷笑,油然心生一計……若要取得邵馨玉之心,必先替他立功;若要立功,可憐鴛鴦只有犧牲成為刀下俎了。
※ ※ ※
邵馨玉今夜又來了,霍無痕正在梳妝,由小婢伺侯著他。
邵馨玉在門外便被守門的小婢攔住:「邵爺,姑娘正在更衣,請邵爺稍侯!」
邵馨玉瞪了她們一眼。
「我來去詠喋閣,還沒人敢攔我,你們兩個當自己是什麼人?渾帳東西!還不退下?」
小婢被邵馨玉一斥責,莫不噤口。
霍無痕在內房也聽見了他們的對話,遂差小婢先出去,並備酒菜拿上來。
她梳了個雲仙髻,懶懶的、鬆鬆的,萬種風情盡皆流露。
門咿呀關上,邵馨玉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霍無痕也不回頭,只是倚著銅鏡望向他,並假裝插著髮簪,無空理會他。
她每插一支,邵馨玉便撥一支。她耐性極好,也不嫌煩地陪他玩著;玩了她一會,霍無痕啟唇問他:「你今日又來,不怕離垢姐姐——」
「我邵馨玉從沒怕過誰!」他回答得倒堅定。
霍無痕淺淺一笑:「連皇上也不怕?」
邵馨玉鎮定地答言:「他例外。」
霍無痕冷笑:「皇上也是人,你又何須怕他呢?」她以激將法激他。
邵馨玉差點就衝口告訴他——他和皇上可是有約的好兄弟,他們一同約定要為民造福。
「皇上哪是人!」當他這麼說出口,霍無痕以為他真敢污蔑當今聖上;不過他接下來的話卻是:「他是真命天子、九龍之尊,乃人間之神,又何來說他是人呢?」
霍無痕臉色霎變,心忖這個邵馨玉果真不是凡人!他不但外表過人,連智力亦不差。
酒菜一一上來,邵馨玉走回座上;而霍無痕假借挽髮,以掩適才之不安。
上好酒菜,霍無痕支使她們下去,由她親自斟酒伺侯。
「來,我敬你一杯!」霍無痕先乾為敬。
今日酒未下藥,邵馨玉倒大方暢飲。
霍無痕心忖:莫非他早先知道酒有問題,否則怎麼……邵馨玉倒隨興,酒足飯飽後也思起淫來。
霍無痕推不,他不怒,反倒說了:「不勉強。」
這點又令霍無痕詫異其行徑頗為君子。趁他未醉,霍無痕對他提起:「邵爺,你不正在找江洋大盜胡不歸嗎?」
邵馨玉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他的下落?」
霍無痕淺淺一笑:「你不會告訴我你不知道挽朱與胡不歸的關係吧?」
「當然不會!別賣關子了,他人在哪?」邵馨玉已對胡不歸太過寬容,也給他太多逍遙法外的機會;這一回,也該是他回籠的時候了。
霍無痕不賣關子,將所知一五一十地全說了出來。她知道,想要博得他的信任,就必須拿人當墊底。
※ ※ ※
邵馨玉有了霍無痕提供的線索,在天未亮前,胡不歸與挽朱還在熟睡的當口,輕而易舉地將他緝捕到案。
能夠這麼順利圓滿地逮到要犯,功勞全拜霍無痕所賜;而邵馨玉還打算面稟聖上,好好地獎勵她一番。
挽朱想當然耳地肝腸寸斷,只知歸君果真如其名不歸矣!
胡不歸一緝到案,破了規矩即庭審案,並於次日午時立斬無赦。
挽朱病了;不過,在他處斬之日,出去領了他的屍首回家鄉安葬,並自騙了胡仕儒之未亡人。
她一回詠蝶閣,也不再賣笑;過沒幾日,便在閨中自縊身亡了。
霍無痕該為了她的自盡感到痛苦才對,可是她卻沒有;因為她必須踩著別人的屍首不擇手段,才能完成她的復仇心願。
她告訴自己,霍無痕啊霍無痕,收起你的同情心吧!要憐憫他人之前,也等報完仇再說了吧!
第三章
在挽朱自縊身亡後,邵馨玉便極少再至詠蝶閣;即使來了,也只召離垢,好似早已忘了霍無痕的存在。
霍無痕見此情況,不但不心急,反倒泰然。
今夜,也不知是什麼風又將他吹來了。
嬤嬤閣樓下吆喝著:「無痕,見客!」
這麼一句「見客」,侍婢們立即一字排開,迎客入主子繡閣。
邵馨玉今天就是這麼不由自主地想見她,於是就來了。
穿過大廳,走向迴廊,進入閣內小徑。上了階梯,終於來到她房門口;照禮數,仔細打賞後才開得了她的房門、進得了她的繡閨。
而繡閨主人,早已掃好蛾眉,上了胭脂,打扮光鮮地見客了。
霍無痕今日這身打扮彩繡輝煌,仿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簪,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身上穿著縷金百蝶花、大白雲緞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副天仙打扮。
邵馨玉笑問:「敢情無痕姑娘這身打扮,是為了在下?」
霍無痕媚眼流轉,伶俐地回道:「是,也不是。」
基於男性虛榮心態作祟,邵馨玉也開心她這麼賣他面子。
「今夜,我決定在此過夜。」他對一旁的侍婢下令:「你們下去備酒菜,大爺我今夜打算來個不醉不歸!」他口氣豪邁,宛如北方漢子。
霍無痕亦自願為他獻曲助興:「不如由無痕來吟上一曲。」
「好!大爺今日好心情,有你助興更添歡喜。」邵馨玉不知她今日何來興致,願意破例為他一展美嗓。不過,他亦不想追究是何原因致使她有此雅興,因為,他只想好好度過今晚這美妙時光。
※ ※ ※
自挽朱過世迄今,詠蝶閣再次聽見箏弦和奏的美妙樂音,而它卻來自霍無痕的凝雪閣。
笑生往凝雪閣望去——「小璉,是從無痕那傳來的嗎?」笑生面無表情地問侍婢。在她心底認為,挽朱新喪不久,怎麼詠蝶閣內還傳來嬉嘩吟喝之聲?這不是閣中在此時該有的情況。
侍婢小璉回答:「是無痕姑娘閣內傳來的沒錯。」
笑生歎了口氣:「同為天涯淪落人,怎堪這廂對待?挽朱再錯亦歸塵土,同是風塵女子,對她的際遇該抱以同情,怎可在此際仍一如往昔地興酒客笙歌達旦、渾然忘我呢?」
輕雲不知何時已上來繡閣,正好聽聞笑生的抱怨,她沒好氣地斥責笑生:「若每個粉頭全是你這等想法,我輕雲也甭混飯吃了!而這詠蝶閣也早該關門大吉,至於你們這群堪可憐憫的煙花,也不知該流落何方去了!」
侍婢一見來人是嬤嬤,紛紛跪下趕忙道:「嬤嬤,我們——」
輕雲纖指一揮:「這沒你們的事,先退下吧!」
她們見嬤嬤不和氣,立即退出笑生閨中。
輕雲見侍婢已走,才搖擺生姿地向笑生走來——「不是我愛說你!你來這也有十一、二年了,比起無痕那丫頭更不懂事。挽朱那丫頭,當我輕雲白養了她,吃我、住我、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