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雲鳳眼一瞄,她們六人嚇得直發抖,各個臉色發青……其中一名婢女鼓起勇氣回道:「嬤嬤,我……」
就在此時,挽朱拉開大門——「嬤嬤,是我叫她們去喊的。」挽朱梳斜髻,著紅衣,顯得十分地慵懶。
她這麼一說,更令輕雲生氣了!
挽朱明知今日是每月一度的湖上會,她竟這麼藐視詠蝶閣的老規矩——不放過任何的發財機會。
「挽朱,你倒說說,為何要這麼做?」輕雲收起慍色地問她。
挽朱是個驕氣過縱的女子,一向不太賣輕雲面子。由於她也替詠蝶閣賺進了不少帳,輕雲也不太為難她。可是這回,她犯了輕雲的大忌,阻擋了輕雲的財路,輕雲是怎麼也嚥不下這口氣!
「嬤嬤,我人有點不舒服,起身時不小心打翻了燭火,才會引來一場虛驚,……我有錯嗎?」挽朱露出一副病態,懨懶懶的。
輕雲見狀,也無可奈何!
不過,自挽朱出來到現在,她房內似乎另有客人。
「你房內有客人?」
「嗯!」
有客人也好,至少不是不事生財。
輕雲氣也不生氣了,不過嘴巴仍是嘀咕好一番才肯走人。
她不罵挽朱,倒是六名侍婢被罵了個狗血淋頭的。
輕雲一離去,挽朱才鬆下一口氣:「你們下去準備幾道小菜送上來。」
「是,挽朱姑娘!」
她們一退下,挽朱便轉身回房……※ ※ ※
房內的上客,即是官府四處追緝的——胡不歸。
「怎麼了?」胡不歸問她。
挽朱聳聳肩,坐在他的身側。
「酒菜待會便上來了。」瞧她淨說些無關痛癢的話,胡不歸也知她八成是受氣了。依她這嬌縱脾氣,鴇母不念她幾句才怪!
挽朱本是江西人氏,與胡不歸是同一故鄉之青梅竹馬。
兩小倒無猜,只可惜環境逼得他們不得不拆散。
挽朱來到宛陽縣,胡不歸也是輾轉才打探得知。
為了生活,他一個書生淪為草莽山賊,從無到有,殺人掠奪,無惡不作;而今,他亦不敢將實話告訴挽朱。
挽朱還當他出手闊綽,是因商人身份才發跡的。
「仕儒,你何時帶我走?」她斜倚在他的胸膛上。
挽朱雖出身粉頭,可是幼時編織之夢未失,仍心存一絲期盼,冀望能從良尋個好歸宿。
「快了!再不消一段時日。」
他老以這個理由搪塞她;而她並不知,她青梅竹馬的愛人歸仕儒,乃京城重金懸賞、欲緝捕到案的江洋大盜——胡不歸。
歸仕儒為免挽朱遭他所累,故他丟去多年的偽裝,恢復本來真面目。他原以為再也沒有胡不歸這個人的存在,可是情況似乎有變,有人認出他來了。為防萬一,只好先躲進挽朱繡閣。
河房乃人雜之處,什麼三教九流、地痞流氓、高官爵爺,莫不往此處鑽,也因此造就了他好藏身之處。
「老以這話搪塞我!」她半怨半怒地嬌嗔著。
胡不歸見她心生不悅,便加了劑安心貼予她:「這裡有五千兩銀票,先給鴇母當贖金前款。」他由懷中取出一張頗富盛名的合記銀票予她。
「五千兩?」
「你這下安心了吧?」
「不!以我之身價,沒個上萬兩是贖不動的。」挽朱在這受裁培,也有十三年光景,輕雲嬤嬤不會這麼輕易就放人的。
「好!一萬兩銀票。」他二話不說,又取出一疊銀票,由其中取出兩張五千兩銀票道:「一萬五千兩,夠不?」
挽朱見他誠意方殷,順手推回銀票。
「銀兩,挽朱不缺。你既有心,挽朱也意足了。」
此舉引來他的不解:「你什麼意思?」
「要贖身,挽朱有銀兩、黃金可贖。」
胡不歸不明白,她既有銀兩、黃金,又怎麼不脫離青樓呢?在這種善惡交雜的環境裡,縱有滿腹才情,也只是白白地浪費在此濁流中罷了!
「既有,何必再委身於此?」
「這你就不懂了。在這裡,我一介女流,才不用怕受欺凌。」
「那為何問我何時帶你走?」她這話可不是前後有矛盾嗎?
她也知他的疑惑。
「現在有你出現,所以我才想過要離開此地。」
原來一切全為了他!
胡不歸狂笑……在她心中,她仍是佔有一席之地的。他還以為,挽朱在這享盡榮華,早忘了故鄉的舊約了。
※ ※ ※
酒菜上桌,他們話起當年往事;而此時,邵馨玉早登上挽朱繡閣琉璃瓦上。
跟蹤了這麼大半時日,豈容他再兔脫?悄悄移開瓦片,眼前此景令邵馨玉心中暗忖!
「這麼會享受!絕色美女在側,醇酒、佳餚,胡不歸呀胡不歸!你這臨死前之一宴,可真豐盛啊!」
四大花魁,各坐落於詠蝶閣四方。照理說,他伏在瓦上,除非是頂尖高手,否則是絕不會有人瞧見他的身影;可出乎他意料的,霍無痕打一回閣,即眈視住他的行蹤。
霍無痕坐在雙鳳床上,直盯著瓦上怪客瞧著。
邵馨玉可是受過訓練的文武狀元,她的逼視早引來他的注意。
邵馨玉悄悄放回琉璃瓦,一躍翻下約兩層樓高的閣樓,迅速換回儒裝。他的突然消失,令霍無痕心驚!「人呢?」她探向窗外去,心想,莫非他是鬼不成?才一下子即不見蹤影,奇也!怪也!
霍無痕左右上下、仔仔細細地找了約半刻時辰,她已然確信沒人。
當她一轉回頭,倒抽了口氣!眼中明顯的驚嚇,在片刻間即恢復平靜。
「邵爺,您何時上來的?」
她的口氣略微顫抖,而且是明顯壓抑著情緒。
邵馨玉嘴角微微一揚,道:「剛剛。」
霍無痕在短短三秒內調適回心情。
「邵爺,您忘了規矩了?」
在詠蝶閣裡,想見花魁,還得經過引見、安排時刻才得以上來。
而今邵馨玉卻在無人自請的情況下匆匆上來,這……於理可不許的。
「沒忘,我也是照規矩來的。」
「哦?」
「是輕雲大姐帶我上來的。」他還舉得出人證來。
霍無痕存心拆他台,接著又問:「是嬤嬤?」
「不然還會有誰叫輕雲呢?」他大剌剌地坐下,也不待她伺候,便倒起茶欲飲。
霍無痕收起疑心,又問:「有吩咐嬤嬤送來酒菜嗎?」
「有。」他一飲而盡,十分自在瀟灑,讓霍無痕要捉把柄亦無從捉起。果真,不一會工夫,侍婢已送上酒菜,證明他並沒有欺騙她。
「邵爺,原諒無痕失禮……無痕在此先向您賠個不是!」她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絲毫不讓鬚眉。
「痛快!無痕姑娘艷冠天下,連飲酒亦不輸人。」
「邵爺過獎了!小妮子出於紅塵,自然也忠於紅塵。」
「爽快!我邵某人還一直以為無痕姑娘高不可攀,今日這麼一夜敘,只歎自己無緣早與姑娘結識,真有點相見恨晚呢!」邵馨玉半是真心,半是探她口風。
「多謝邵爺抬愛!無痕再敬您一杯。」霍無痕動不動便藉機灌他酒。
她倒忘了,他邵馨玉可是千杯不醉的海量。
待一罈酒空,邵馨玉仍是神色自如,而霍無痕早已呈半醉狀態。
「無痕姑娘,酒已空——」
「擒香,送酒!」她喚侍婢下去取酒,心中暗道:他竟如此厲害,千杯不醉?
她偏不信!今日若不套出他的惡行,便是愧對家兄賦予之重責。
酒再打上,侍婢一退,她聰明了,自己不喝,只是猛灌他酒。
夜已深,而詠喋閣才正值顛峰階段,處處燈海,連成一片。
霍元痕以為他該醉了,可是他沒有,心中忍不住咒罵了起來。
邵馨玉見她神情已變,也知她也有些兒惱羞成怒,卻沒忘了自己仍有重要事在身。
「馨玉先走了。明天,我會再來。」
霍無痕一臉錯愕著,他說——他還會再來?再給她一次設計他的機會?太好了!
委身此地兩年,總算也有了代價。
※ ※ ※
送走了邵馨玉,已是三更天。
霍無痕打發收拾好了的侍婢下去,解衣準備休息,可是西邊傳來大呼小叫的嘈雜人聲。她立即起身,聲音是從挽朱的閨閣方向傳來的。
邵馨玉人雖在霍無痕處,可是全副精神卻灌注於捕頭的行動上。
胡不歸一鬆下戒心,他們即刻行事,當時也正是邵馨玉告辭的時刻。
挽朱一心想助胡不歸,見官兵圍捕,遂張揚出聲,引來了不少的妓女及尋芳客聚集在她攀月閣四周,以礙官兵侵近。
他外表雖是一派書生狀,可是氣質全變了!他不再是開朗、孜孜上進的歸仕儒;
他陰沉、憂鬱。且暴戾殺氣如虹。
縱使他千方百計欲蓋去這惡性昭彰之氣,可惜仍躲不過她閱人無數之銳目及細膩思緒。
「仕儒,你怎麼會來這?」這話她問了至少十遍。
千遍一律的,他總回答:「我來這做生意。」
偏偏他總無口中的生意可提出證明。
白天,他窩在她的香閨;夜裡,他也足不出戶,她幾乎未曾見他出去談過什麼生意。
後來她發現了,他不是沒出去,而是他每總在一盅茶後,他們雙雙入眠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