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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黑潔明

  海洋臉色死白,久久無法言語。

  「海洋?」

  「我會處理。」

  ☆☆☆☆☆☆☆☆☆☆  ☆☆☆☆☆☆☆☆☆☆

  卡洛斯。

  腰後的傷疤,隱隱發熱作痛。

  卡洛斯·巴瑞洛。

  和他一樣,卡洛斯也曾是傭兵,他們曾在同一個部隊待過,但十年前,卡洛斯為錢背叛了他們,將隊上的人全都出賣給了敵人,他們整隊的人,最後只有他和耿野活下來。

  他們曾試著找過卡洛斯,那傢伙卻消失了,直到三個月前,他和耿野在美國接了件保鏢的案子,才又遇見那卑鄙的東西。

  十年過去,卡洛斯為了躲避他們,早已遠離戰場不做傭兵,改做職業殺手,為了怕被人認出,整張臉還動過整型手術。

  也是因為這樣,才讓他們吃了暗虧,那一次,卡洛斯被他砍斷了左手,他則差點被挖出腎臟。

  那一次的失手,讓他在醫院裡躺了好幾天,耿野卻收到海棠意外過世的消息,海棠將女兒托孤給阿野,讓他也萌生了退意,才會上網買下這棟屋於。

  本來,他是真的想在這種平靜的小城裡,開家小店,和一般市井小民一樣過著平凡的日子,就算是假裝的也行。

  但是,顯然平凡對他這種人來說,根本是種奢侈。

  隔壁燈火燦爛,牆的那一邊,隱約傳來歡笑聲。

  他站在闐黑的門廊前,看著那面分隔兩店的磚牆,磚牆只高一百八,他能輕易看見牆後明亮的餐廳裡,桃花在吧檯裡忙碌的身影。

  她小心的將一片蛋糕擺上瓷盤,同時俐落的煮好花茶,一邊把附餐交給工讀生,一邊還能教小嵐和男孩們擠奶油在鬆餅上。

  誰知道最大的那個男孩手勁太強,白花花的奶油噴到了她的臉上,她不氣反笑,抹下粉頰上的奶油就往男孩臉上塗,男孩東閃西躲,卻還是逃不過她的魔手,看得店裡的客人也全都笑了起來。

  站在黑暗中的他,胸口一緊,只能飢渴地看著那片屬於她的明亮。

  明明……只是一道牆,卻隔開了兩個世界……

  黑夜與白天。

  他和她的世界,就像黑夜與白天。

  他本來就不屬於她的世界,如同白晝之月,也許能到白天走過一回、輕瞥一眼,卻終究要回到夜裡,無法在白天存在永遠。

  他無法忍受她知道他的過去,更無法忍受她因他而受傷,甚至死亡!

  從來不曉得他竟會如此在乎,如果可以,他真想強行帶她離開,他甚至知道只要他開口,她就會來。

  她會的,他清楚曉得。

  她沒開口說過,但他就是知道,從她的眼神、她的觸碰、她怨言的溫柔,她是如此全心全意的信任他——

  有那麼一瞬間,他好想自私的立刻帶她逃走,利用她的天真與溫柔,帶她離開這裡,走得遠遠的,到別的地方生活。

  但是,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學會逃避只是拖延,從來就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也許她能什麼都不問的跟著他逃一次、躲一次,可之後呢?他不只卡洛斯這個敵人,誰也無法保證他不會再被人找到,她能忍受幾次?

  一次?兩次?三次?十次?或……一輩子?

  一輩子!

  最後那三個字,像雷聲般隆隆迴盪在腦海裡,他整個人因極度的渴望而震動。

  他閉上眼,用力握緊拳頭。

  不可能的!屠海洋,你別傻了!

  就算她真的能忍,就算她真的願意,他又如何能看著她因為他,從此過著沒有身份的日子,時時刻刻擔心受怕,在黑暗中躲藏一生?

  清脆的笑聲再度傳來,他睜開眼,她又笑了,手裡拿著一條乾淨的毛巾,在幫孩子們擦臉。

  看著她開心燦爛的笑容,他心口一陣緊縮。

  他知道自己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一切都結束了。

  就這樣。

  ☆☆☆☆☆☆☆☆☆☆  ☆☆☆☆☆☆☆☆☆☆

  月上枝頭。

  淡淡的桂花香氣從敞開的門窗飄了進來。

  晚班的小娟洗好了碗盤、掃好了地,將垃圾集中後拿到院子裡後,就騎車離開了。

  桃花關了招牌燈,才在奇怪海洋怎麼還沒回來,正想帶著小嵐和昏昏欲睡的三個男孩回隔壁,就看見他穿過庭院小徑,推門低頭走了進來。

  「你朋友呢?」見只有他一個人,她好奇開口。

  「睡了。」他輕描淡寫的說,和小嵐及男孩們招手,示意四人先回隔壁去,她想跟過去幫忙,他卻動也不動的站在門口。

  「怎麼了?」她狐疑的停下腳步。

  「妳以後別再過來了。」

  她愣住,呆看著他,「什麼?」

  「妳以後別再過來了。」他開口重複,像念著一句生硬的台詞。

  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她眨了眨眼,眼前的男人卻依然像一道高牆般聳立在眼前,一張嚴酷粗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她有沒有聽錯?

  桃花瞪著他,一時之間以為自己掉入奇怪的時空,但那男人卻沒再多加解釋,只是轉身走了出去。

  沒有為什麼?這是什麼?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大概在原地呆了兩秒,直到看見他推門而出,走下階梯的背影,才感到莫名驚慌。

  忽然間,她知道自己要失去他了,這個男人,為了不知名的原因,突然在今晚,在剛剛,決定了他不需要她。

  她原以為還有時間,原以為他就算不愛她也該是喜歡她的,原以為只要她等下去,他終會準備好!

  她錯了嗎?

  今天早上,他明明還溫柔的吻著她;中午,他明明還陪著她一起在悶熱的廚房做料理;傍晚,他明明還牽握著她的手。

  不,她不相信,他對她一定是有感情的!

  桃花慌亂的追了上去,扶著門框喊他:「海洋,等等!」

  他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海洋?」她看著他偉岸的背影,撫著狂亂的心口,啞聲喚他。

  他無聲沉默,一動不動。

  她握緊拳頭,走上前,直到來到他身後,才停下腳步。

  「我愛你。」

  海洋渾身一震,背肌緊繃賁起。

  怕再不說就會永遠失去他,桃花看著不動的他,鼓起勇氣啞聲開口,「我感覺一輩子都在尋找你。」

  她的聲音輕柔地、微顫地,幽幽飄蕩在夜空中。

  一股激狂的情緒充塞全身,他幾乎無法呼吸。

  她試探性的伸出手,觸碰著他的背,滑至他的腰,偎近擁著他,將臉靠在他背上,深吸口氣,喃喃重複,「我愛你,真的。」

  我愛你,真的。

  她的話語在腦海裡迴盪,他閉上眼,渾身緊繃,這輩子從未如此渴望過,和她共偕白首的畫面再度閃過。

  海天一色,她在陽光下笑靨如花,飛奔向他。

  下一個畫面,她卻中槍倒地,死在他懷裡——

  他驚恐不已,像被燙著似地用力抓開她的手,離開她溫暖的懷抱,猛然回身,瞪著她咬牙宣告,「妳不愛我。」

  「我愛你。」她毫不退縮的重複。

  「妳只是以為妳愛我。」他抓著她的肩頭,氣急敗壞的說:「妳連我從哪來的,以前做過什麼都不知道,妳怎麼可能愛我?」

  「我就是愛了。」桃花握緊拳頭看著他,聲音沙啞卻十分堅定。「你以前做過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的你。」

  「重要的不是我,是誰上了妳。」他殘酷的看著她說。

  「不是——」桃花臉一白,黑眸大睜,氣憤的反駁。

  「那不是愛,是性,就只是性而已。」他打斷她,粗聲道:「因為幾次美好的性誤以為愛我只是妳的錯覺而已。」

  像被他揍了一拳,她瑟縮了一下,卻還是蒼白著臉,堅持的瞪著他說:「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那不是?」

  「女人很容易有愛情的錯覺,我看過太多了,妳只是沒有經驗而已。」他在傷害她,一字一句,他都能看到它們如何釘到她的心裡,痛得她搖搖欲墜,他卻不能停止,只能強迫自己開口,「以後妳就會知道了,只要技巧夠好,換個男人來也行。」

  她瞪著他,臉上半點血色也無,好半晌才有辦法扯出難堪自嘲的輕笑,「所以,你是說,這一切都只是我的錯覺囉?」

  「對。」

  「我不愛你?」她渾身輕顫。

  「對。」

  「你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我喜歡妳。」他看著淚眼欲滴的她,握緊拳頭,沉聲道:「妳是個好女人。」

  她以雙臂環抱著自己,臉色蒼白地直視著他,平鋪直達的說:「但是你不愛我。」

  海洋喉頭一緊,硬擠出一個字。

  「對。」

  風在吹,月很圓。

  她覺得冷,不自覺輕顫著,用手摩擦著雙臂。

  人生得意須盡歡。

  李白說的。

  她的人生,到目前為止,沒幾次得意的時候,她早就習慣失意的時候了。

  笑啊、笑啊,沒關係的,快笑啊。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是失戀嘛,只不過是她愛的人不愛她而已啊。

  從小孤孤單單的活到現在,她什麼事沒遇過?被父母丟棄,她不是活過來了?沒考上大學,她不是活過來了?在廚房學藝被羞辱責罵,她不是活過來了?在剛畢業最慘的時候,她找不到工作、沒地方住、身上沒一毛錢,整個星期只靠一條吐司麵包過活,她不是也活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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