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去山裡做啥?」掌櫃盯著衣著儒雅整淨的白衣少年,像是看著什麼驚世駭俗的東西問道。
嘿,總算切入正題。
「辦點事。麻煩指點在下入乾坤山最近的一條路。」
「你也是為了尋找『聖物』,想上山碰碰運氣,對吧?」
「小兄弟呀,若你決意上山,不嫌麻煩的話,到鎮上的狐仙廟燒個香吧,狐仙會保佑有緣人的。」一名老人好心建議。
「狐仙廟?」
「是呀,咱們鎮上有座供奉狐仙的廟,傳說那位銀髮狐仙專懲治惡人,劫富濟貧、濟弱扶傾,曾有入山的人被他所救呢!不過你還是聽大家的勸別上山,很多跟你一樣的人都一去不回,你還年輕,有大好前程……」客棧裡,早圍在白衣少年周圍的一群當地人,有男有女,頻頻好心勸告。
這麼慘?聽著聽著,白衣少年輕攏細長墨眉。
算了,放棄!
「我點的吃食一共多少錢?」白衣少年摸向腰間的錢袋,打算找別人問去。
他可以放棄問這些善良的老百姓,不過他不會放棄上乾坤山的念頭,秦家人一旦下定決心,不達目的絕不罷手,好不容易來到附近了,豈有放棄的道理?不幸遇上山賊若無法動之以情、說之以理,大不了捨命一條,反正他也——
少年纖巧得不像男人的手指頓在紫金腰帶上,臉色大變。
他的錢袋不見了?!
機靈的眸子迅速溜往客棧大門,恰巧捕捉到一個匆匆離去的心虛背影。
「小偷!別跑,還我錢袋來!」混帳,竟敢趁機偷走他身上全部的家當!
掌櫃見他拔腿就跑,以為他想白吃白喝,在櫃檯後頭嚷嚷:
「欸!你不要以為這招吃白食有用,這種騙人的技倆我看多了!」
「哎唷!痛……」
結果,白衣少年還沒跨出門檻就爆出一聲痛叫,差點彈倒在地的他,撫著秀挺的鼻尖兒,忍痛睜開半瞇的眼。
剛才沒看見這面掛了鹿皮的牆呀?
不管了,追賊要緊!
可是正當他往右閃過鹿皮牆想追上去,那堵牆便向右移動,他改往左移,牆也向左跑……可惡,這是什麼邪門的情況呀!
少年憤然抬起尖潤的下顎,一股溫熱的氣息直撲他的臉——
咦?會呼吸的牆?
不不,是個人,一個高大得嚇人的人,身穿褐色鹿皮裘、頭戴黑色紗笠、看不清黑紗下真實面貌的男人。
「借過一下。」他再度抬腳向右跨,男人也同時向右,他朝左方跨,男人又一起朝左移,他急得怒目相向。
「喂!好狗不擋路,沒看見我在追小偷嗎!」
男人似乎也被這詭異的巧合惹惱了,厚掌抓起少年的後領,像是拎貓狗一樣,轉身將他扔到門外,而後走入客棧,挑了張角落的桌椅坐定。
咚!
摔在沙地上的白衣少年,無暇教訓那個沒禮貌的傢伙,立刻跳起身來邊跑邊四下張望,只是,方纔這一耽擱,哪裡還看得見腳底抹油溜得飛快的偷兒。
少年站在荒垠之中,風吹得他衣袂袖袍飄呀飄,此情此景,不難體會何謂「兩袖清風」。
欲哭無淚啊!
錢袋裡有他拿自個兒的收藏,典當來的銀票和銀兩啊!
銀子不是萬能,但沒有銀子萬萬不能,這下銀兩全沒了,他要怎麼過活啊!
可惡!要不是那只不識相的擋路狗,他早就追回自己的錢了!
少年的眼瞳燃起怒火,本已相當明亮的雙眸更為剔亮,他大步衝回客棧,來到一張擺了十斤白干、十顆饅頭的木桌前,怒氣沖沖地指責頭戴紗笠的男人。
「都是你害我追丟小偷,把我的錢賠給我!」他朝男人攤開右掌。
男人將酒罈內的甘液倒入大碗,以碗就口,喝光一碗再一碗。
「你聽見沒有,你擋在門口害我追丟小偷,打算怎麼賠償我的損失?」
男人抓起饅頭,兩三口就啃掉一個。
「喂!你給本公子聽清楚了,要是不把錢賠給我,我跟你沒完沒了!」
男人自顧自喝酒、啃饅頭,對腳邊亂叫亂吠的小狗不為所動。
白衣少年憤憤地從鼻中噴出一口悶氣,湛清瞳眸因憤怒而微瞇,漲紅的臉蛋顯得艷光四射,旁人看了,只覺得這位小公子生為男兒實在是太浪費了。
好呀,裝作不理他,好把害他為什麼「窮愁潦倒」的過錯撇得一乾二淨?
哼,就算這男人生得高壯,坐在椅上看起來也同站著的他高,那又如何,若這麼便宜了他,他就不姓秦!
硬的不行,試軟的。
少年扯開自信的嘴角。
「這位仁兄,你還記得方纔我們在門口的『不期而遇』吧?是這樣的,我剛好要抓個很重要的賊,而你耽擱了我的時間,讓我錯失抓賊良機,為此我損失不少,你認為該怎麼和解才好?」他溫文爾雅又不失立場地問道。
男人依舊故我,眼裡彷彿只有食物,不把身旁絮絮叨叨的理論當回事。
還是不成?白衣少年咬牙,上上下下打量男人,見他身穿簡單的短袖鹿裘、長皮褲、足踩獸靴,忽爾,少年心念一動。
「那麼,我同你打個商量,瞧你的衣著應該是這附近的獵戶吧?你領我上山找聖物,今日之事咱們就一筆勾消,如何?」
男人一頓,龐大的身軀有了反應。
不過,男人的響應也僅只這一瞬,馬上又回歸如冰冷漠。
軟硬兼施也無效,白衣少年氣炸了,確定這個目中無人的男人不是聾子,聽得見他說話卻置若罔聞。尊貴如他,何時遭受過如此跋扈無禮的對待!
「你這人到底有沒有禮貌,本公子在跟你說話,你這是什麼態度!」
滿心不痛快的少年吼到氣憤處,手一揚,沒想到過長的衣袖就這麼把人家頭上的紗笠揮落。
頓時間,抽氣聲四起——
「赫!」連少年也倒抽一口氣。這個男人是因為髮色、眼色和漢人不同,所以才戴了頂紗笠遮掩真實面貌麼?
男人在紗笠未落地前快手撈回,才一眨眼的功夫,紗笠又安穩地蓋在頭上,也覆蓋了那令人驚愕的特異,不過,眼底的平靜已被冷鷙取代。
就算有一層黑紗阻隔了這男人剛毅冷峻的臉,少年還是能感受到他眼底迸射的幽黯,冰冷的視線足以讓他在腦海,清楚描摹出那雙暗赤色眼瞳——
一雙詭魅的紅瞳。
在那寒冽如冰的視線下,少年覺得腳跟彷彿被釘住了。
男人全身散發出來的森冷氣息,正說明了因他無心的小動作而升起的慍怒。
「我……不是故意令你在大庭廣眾下露臉的……」
黝黑有力的大掌,突然攫住提出解釋的少年,將他揣至覆蓋黑紗的冷眼前。
忽爾,男人眉頭一緊,隱藏在黑紗下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女的。
「啊!」一道石破天驚的尖叫聲響起。
啪!伴隨尖叫而來的,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秦喜韻胸前的箝制沒了,但週遭的氛圍變得凝滯而窒人。
「我女扮男裝怎樣,瞪什麼!是你非禮我在先,我反擊又沒有錯!」
該死!原以為寬大的衣袍讓人看不出她是女子,便懶得綁胸,早知道就不要嫌麻煩……
對方凌厲的視線還鎖在她身上,俏臉賁紅的喜韻,戒慎地抱胸退離一大步,頑強的倔氣依然沒有妥協,不過在看見對方厚實胸膛愈顯沉怒的起伏、和握在桌上的硬拳,她盛氣凌人的氣焰頓時無處可發。
「君子動口不動手,你不能回手喔……不然讓別人來評評理呀,各位父老兄弟大嬸阿姨們,你們也看到他非禮——」她一轉頭,空蕩蕩的客棧哪裡還有什麼父老兄弟大嬸阿姨?
「咦,人咧?」剛才不是少說有十來個人?
柳眉微蹙,喜韻回過頭來,見男人放了錠碎銀在桌上,起身要走。
「喂喂喂,你不能走呀!你走了我怎麼辦?」她急得追上前,再次發現他比她所見過的任何男人都要高大,她甚至不及他肩頭。
男人怪異地瞥了她一眼,不想理會她的死纏爛打,筆直往門外走去。
「不准走!」她靈巧一竄,張臂擋在他身前。「你毀我名節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要對我負、責!」
男人頓步,深幽的赤眸盯住她,閃過一抹光芒。
見他似乎有所妥協,喜韻興致高昂地開出條件。
「你助我上乾坤山,將功抵過,咱們誰也不欠誰。」
她本想重金僱人帶她上乾坤山,現下銀子沒了,只好賴住這個機會,不然她一個嬌弱女流怎麼上山,她可不想曝屍山野。
男人冷眸一瞇。
終歸一句,這個膽大妄為的女人只想上山。
他身形一側,越過她,跨步離開。
「喂!你別想拋下我,否則我就跳河上吊吞藥自刎,作鬼都不會放過你,反正女人最珍貴的名節已經被你毀了,我也不想活了,嗚……」趕不上他健步如飛的腳程,她在他身後哇啦哇啦大喊。
「上山也是自尋死路。」
冷凝無溫的嗓音傳來,男人丟下一句話,頭也不回絕塵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