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公公。」對著銀髮斑斑、凌厲固執的袁老先生,阿敏極其自然的衝他一笑。
袁老先生乍見阿敏那一刻,足足發楞了五秒鐘,好在他閱歷豐富不至於失態,可是仍不免感到錯愕,那丫頭很面善,似曾相識……該不會是……
「為什麼你的人事資料上一片空白,父母、學歷、出生年月日、血型……呢?至少,你也該有個姓吧?」他的心反覆翻攪,急需證明心中那股莫名心喜。
「我阿敏無父無母,小學程度,確定是製造於台灣,至於製造日期還有待考據。」奇怪,老頭問這做什麼?她納悶。
「你在哪裡長大的?被誰撫養?當時幾歲?」這回他忍不住激動,抱著一絲希望追問著。
這麼多年了,他也已心灰意冷了,獨生女都走失那麼多年,他出動大批人力,全台灣幾乎能找的都找遍了,就是徒勞無功。記得他的妻子就是因為多年心悸,才累出病來,臨死前還交代他非找到女兒不可,就是死了之後,也要他帶女兒到墓前上香。
唉!女兒走失時才不過是剛學步的稚兒,若沒餓死也已病死了,否則不可能十幾年來杳無音訊。倘若女兒還在,也應該這麼大了!眼前這丫頭長得真是亭亭玉立呀!像極了他妻子年輕時,但他須要多一點證據。
「我當時才剛學會走路而已,被一個拾破爛的好心阿婆收養,在貧民窟裡自食其力,因為當時我還小,印象模糊,不過我是被丟棄在大馬路旁的。」她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緊張了起來,隱約有不好的預感。
「那就對了,我有一個親生女兒在十幾年前走失。當時我和我太太到店裡買東西,一轉眼間我女兒就不見了!我們著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我太太還為這件事病倒了,後來我太太身子一直不好,直到子宮外孕又並發了子宮頸癌,才沒來得及見到女兒就走了。你面貌神似你母親,脾性像極了你老子我,錯不了的。」
「亂講!你有什麼證據半路認女兒?我一點都不像你,這怎麼可能發生?難道像小說、電視劇那樣,你不會也想告欣我,我身上哪裡有印記吧?」這老頭八成想女兒想瘋了,逢人便相認。
能不能讓他們父女相認,只有老天知道了。
「你真不信邪?好,你身上確實有印記,在你左肩上頭有兩排齒印,那是在你剛會翻身的時候,在地板上玩耍時,被我們家的一隻小狗咬到的。當時我們並不知道,待發現時,你已整個人被壓在小狗身下不斷哭叫。我們還怕你得狂犬病,特地帶你去看醫生呢!」講到這,袁老先生不禁咧嘴一笑,可惜沒看到她被小狗追著滿地爬的情景,說不定還可以拍攝成家庭錄影帶,寄去電視台比賽。
「巧合,雖然我肩上正有兩排齒印,但那並不代表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女兒。」
她直覺不可能!多可笑啊,她被人遺忘了十幾年,現在又突然跑出個自稱是她父親的人!把她當什麼?父親?她一輩子也沒想過這奇怪的名詞,更甭說要她當大小姐了。她最厭惡有錢人家,雖然馬家兄弟和袁至磊對她還不錯,讓她沒有戒心,但不等於有錢人都會這麼有良心,杜墨中和蘿鄉就是例外。
「你的本名叫袁婕予,承認吧!別讓你母親死不瞑目。」
「騙人!我不承認又怎麼樣?」她挑眉看他!對他吐吐舌。
「你能否認嗎?你姓袁!至磊也姓袁,而他卻被你迷得七葷八素……」他在心中肯定的斷語,時間會讓她不得不俯首,所以暫且不管,現在是該整整他們兩個的時候了。
「不好意思,本人嘴大吃四方,葷素不拘。倒是你死老頭,亂認種的結果會演變成氣死不成,反而中風、高血壓什麼的,小心你這年紀癡呆、自閉的成長比例很是驚人!勸你安享晚年,少做怪!」這是她最中肯的規諫。
「叫『爸』啦!誰教你隨便喊我死老頭的?你最好先擔心你未來老公吧!我和癡呆、自閉是絕緣體!你倒是可能有『被害妄想症』。」袁老先生又露出如狐狸似的邪笑。
好險!她要真是他的女兒,那她就百分之百遺傳到破壞基因;不過,也相去不遠,搞破壞她也很內行,怕的就是遇上這手段卑鄙得像自己手段一樣的人,真是棘手!
「你說吧?」她的表情霎時換上漠然不屑。
「說什麼?」始作甬者狀似無辜。
「你到底在謀算著什麼?」
真不愧是他女兒,青出於藍,更勝於藍。他的目的其實很單純,只是純粹要他們倆痛不欲生而已。
「要怎麼做,端看你看事物的角度而異,你是聰明人,知道我的話中有意,不要陷得太深,你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他將語尾音拉得很長,故佈疑陣。
在這污濁的商業圈子中,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由大大小小的秘密和謊言形成的,人人都戴著虛偽面具,展露著言不由衷的笑臉,渲染浮誇是這個行業耀紫映紅的本質及利害關係的影響,人對人無法不設防的;但是對手不會由正面突襲,暗黑的死角大多,如何生存下去,靠得是自己本領。敵人永遠是笑瞇瞇的,每一個人都是每一個人力爭上游的假想敵和絆腳石。為了磨練他們,他不得不扮壞人,這也是他考驗他們的手段之一。
「不可能……你騙人!這到底……來由為何?怎麼你們至頭徹尾都把我當白癡耍,沒有人告訴我始末,哼……而我,還自以為得到幸福暗自竊喜。阿敏全身抖顫地有點語無倫次。
袁老先生靜默肅站一旁,背著手,任由她咆哮。
是她大傻,還是太天真?不問緣由便一頭栽進是非圈,沉溺在不可自拔的幸福深淵!毫無醒覺的放任自己,現在事態嚴重……但卻太遲了!從她被他握進他的生活開始,一切悲劇就注定了無邊際的沉淪……他這個禍源還在旁嘲笑她的無知,她是多麼愚昧,而這齣戲的導演袁至磊,將她如玩偶般的操縱在地指縫股掌間,在她還來不及看清他……
她反射性地退卻看著袁老先生。
「你別以為那兩、三句騙小孩的話就能打動我,我到死也不承認我有個父……你把我當作什麼?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狗嗎?把我甩棄一旁,十幾年後,想到自己終老無依,想完成最後的心願時,才找個人來頂替。你少唬我了,你和袁至磊一樣,卑鄙下流……」她失心瘋地狂吼了起來。
「啪!」袁老先生甩了她一記鍋貼,頓時滿心後悔,才想伸手撫慰她時……
阿敏恨恨地白了他一眼!退後了幾步,轉身拉門跑了出去,像只負傷的野獸那般狼狽。
「唉……」袁磧誠重重地歎了口氣:「老伴,我這樣做錯了嗎?這是天地所不容許的亂倫呀……」
第九章
阿敏不顧旁人投注過來的怪異眼光,毅然地逃離那棟高聳巨大的建築物,那壓得令人喘不過氣來的氣勢,令她快窒息了。
跑了一段路之後,她減速徐行了下來,低垂著頭看著紅蘭道,數著經由人類摧殘踐踏後而滿身是傷的碎紅瓠,數著數著那刺眼的紅磚竟突然幻化為一張張猙獰嘲弄的臉,好像在嘲諷著她的可笑。
兜了一圈後,她還是一無所獲的回到起點,回到這世界混沌未開的黑暗。
她忽地有股衝動想躲進袁至磊寬闊溫暖的胸膛!她開始情不自禁的戀慕起他的一顰一笑;從今以後,她不再是那個漫不經心!說起話來驚世駭俗的脫線阿敏了,因為她姓袁。
是否就因她姓袁,注定了她得遠遠地避開袁至磊,而只能喚他一聲哥哥?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做夢也想不到事情會發展到此,鮮少用大腦的她,此刻益發拙鈍了。
她仰天大喝:「男人果真不是爛,就是賤,標準的沙豬!」說完她馬上垂首疾步離開,離開那隨時會引起公憤的地方。
她游遊蕩蕩漫無目標的走下去,像其靈魂出竅的浮游體,她不知道以後該何去何從,她既不要認「賊」作父,更不要以這種尷尬的身份面對袁至磊,她該如何取決?
等等!這件事袁至磊該不會一開始就知道了吧?若不是他豈會無緣無故址一個手腳不乾淨、滿口粗話的賊女進入他的生活?這荒誕到要她嫁給他?咦!說不定他也不知道,跟她一樣被要了?嗯,對!一定是這樣沒錯,那隻老奸巨猾的狐狸,竟還不知羞恥,口口聲聲宣稱她得自他的優良品種……哼!劣等基因……不,怎麼連自己也罵進去了?去!
她淡掃了眼長椅上一對正在你儂我儂的愛侶,那狀似親密,看得旁人好不艷羨。
她裝作若無其事的經過,繞過長椅時,趕緊躲到長椅後去聆聽……呃,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