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聲隨著他步出門而逐漸模糊細小,易水寒卻一字一句聽得清楚真切,不覺蹙起劍眉,
對著一室空蕩深思。
燭火搖曳,炫耀的火焰,在空氣中閃動。
幽微的,緩慢的,以一種無聲的姿態,勾勒出迷茫而惑人的光亮——
一隻蛾,不知何時由窗口飛入,於房內飛旋。
風蕭蕭正埋首於錦布上繡著雲紋圖樣,好明兒個當樣品教授織工們。
疲累地一抬首,便被眼前的燭火吸引住目光,而後聽聞房內微一細響,四下而尋,瞧
見了一隻蛾盤旋而飛。
忽地,它飛舞的勢子有了轉變,她望向燭火,心瞭然地一凜。
「別去,別去呀……」她低呼出聲,卻已來不及阻止。
只見那飛蛾直直朝燭火而去,在她睜大的美眸下,被猙獰的火焰燒灼。
飛蛾在火中痛苦地掙動,燭火搖曳,卻燃得更烈。
「會丟了性命的……怎會不明白呢……」她直直地望著,怔怔地流下淚。
明知最後結果,仍義無反顧,是麼?
就和她一般,和她一般哪……
被火焰吞噬的殘蛾屍體,令她打從心底疼起來。
握著繡針的手顫抖著,淚水模糊了視線,銳利的針尖透過錦布,扎入底下白嫩的指。
鮮紅的血流出,她卻恍然未覺。
只是木然地、反覆地做著扎針、抽線的動作,直到一隻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
她的動作。風蕭蕭此時彷彿如夢初醒,空洞的眸終於有了焦距,緩緩對上那隻大掌的主人
的眼。
「啊,夫君……?」
易水寒臉色難看至極,將緊抓著她纖腕的手抬高,「你該死的在做什麼!?」
他一來便瞧見她對著燭火落淚,被針刺傷了又彷彿毫無知覺;視著手中淌著血的指,
他的眸色一黯,極力抹去心底莫名而起異樣情緒,和甫推門而入,瞧見她在昏黃燭光下纖
細而孤單的身影時,驀然而起的心酸——
「我……」風蕭蕭因他的突然出現而感到無措,「你……怎會來?」
「你似乎忘了,這是『我們』的房間。」他刻意強調『我們』二字。
「我……沒忘。」她心猛地一跳,垂著首,輕道。
她自然記得,只是自從他們成親後,他便始終夜宿書樓,這間「新房」,他可是一次
也沒進來過……
怎麼,她很怕他麼?
易水寒將她的惶恐和慌亂看在眼裡,心裡因這樣的發現而氣悶。
「你瞧瞧這是什麼?」放下她帶傷的手,他口氣慍怒。
風蕭蕭眨眨眼,這才發覺自己指上的傷口,和手裡那塊繡了一半、已被血染污的錦綾
布。
「對不起。」她卑微地道歉,以為他怪罪她弄髒了布,「我沒發覺……我待會兒再重
繡一塊……」易水寒聞言愕然挑高眉,不可置信。
怎麼,她以為他是在關切那塊無關緊要的布?
她究竟是把他當成什麼了!
「你……」他氣得咬牙切齒,「你真是會惹怒我!」
她因他的怒氣瑟縮了一下,始終垂著首不敢抬起,聲如蚊蚋:「我不是故意……」
「風蕭蕭!」他的忍耐已達極限,暴吼一聲,制止她的胡言亂語。
她驚得抬眼,正好瞧見他對她揚起手。
她嚇住了,不明白他為何那樣生氣?以為他要動手打她,本能地閉起眼,握緊了粉拳
——
須臾,預料中的疼痛沒有發生,她訝然睜眼,卻瞧見他大步走來,將錦布毫不在意地
往旁一丟,而後抓起她的手細細察看。
「你該死的究竟還有沒有知覺!?」
風蕭蕭傻了眼,忘了將手抽回,只是呆愣地瞧著他的動作。
夫君……怎麼?他不是在生氣……她毀了那塊布麼?
她就這樣傻傻地任他捉著手,吃驚而呆茫地望著他查看她的傷、替她止血包紮,動作
輕柔得幾乎令她忍不住紅了臉。
而那塊被扔至一旁的雲紋錦布,他是瞧也沒瞧一眼……
房內霎時變得寧靜,方才火爆緊張的氣氛一變,轉為祥和平靜的細膩溫情,他輕緩而
專注地處理她的傷,她感受到他粗糙卻溫暖的手,沉迷在他難得展露而令她心頭狂跳不已
的溫柔。
兩人皆靜默著,誰也沒有開口。
待包紮完成,他卻仍是握著她的小手,沒有放開。
那股曖昧而綺麗的氛圍包裹住兩人,風蕭蕭視著被他覆住的手,並沒有試著抽回,反
而輕輕抬首,和他始終複雜深邃的眸對望。
她瞧見他口唇輕動,似要言語,驀然一道聲音插入——
「夫人,你鐵定是餓了,紫蘇為你送來了……」清亮的女音隨著敞開的門扉輕脆地傳
入。
彷若一道雷劈醒了兩人,也打破了這綺情迷思,雙方皆微微一震,易水寒墨黑的濃眸
恢復了冷然,放開她的手;風蕭蕭有些無措地垂下頭,也同時將手抽回。
「呃,主……主子?」紫蘇興高采烈的笑臉瞬間轉而錯愕,甫跨入房門的步伐也猛然
一頓,雙手捧著托盤僵立於原地。
一雙眼骨錄錄地轉了轉,又彷彿嗅出房裡有些不尋常的氣息,紫蘇尷尬萬分,似乎明
白自己此刻出現得不是時機。
「紫蘇該死,不知主子在此。」她努力保持若無其事地走上前,將托盤擱置於桌上,
「既是如此,就不打擾主子和夫人……呃……『休息』,紫蘇退下了。」
語畢,偷偷覷了兩人怪異的神色,隨後不敢再多待,輕巧地轉身,一溜煙地跑了。
房內再度只餘他們二人。
在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易水寒視著面前的一盅膳食,清了清喉嚨,嗓音有些沙啞地道:
「快吃吧。」
「我不餓。」風蕭蕭為難地搖著首,她是當真沒有食慾。
乍聞此言,易水寒一雙劍眉又不悅地蹙起。
都瘦成這樣了還不吃?是存心要餓死自己?
她望見他冷冽而飽含怒氣的眼,只得輕道:「我、我吃就是了。」
素手端起紫蘇送來的膳食,勉強吃了幾口。
易水寒見她如此,不由得放緩神色,輕歎一聲,道:「不要怕我。」
在她眼中,他當真是那樣可怕?
而後轉念一想,又自嘲地揚起唇。是呀,他怎會不可怕呢?他從未好好待過她,如今,
她又認為他殺了她父親……想來他不但可怕,還可恨吧?
她訝異地抬眼,不懂他今日為何一再反常,卻……奇異的讓她……欣喜。
「我沒有怕你,夫君。」她認真地看著他,「真的沒有。」
而後垂下首,靜靜喝著熱湯,沒有再開口。
隨後又是窒人的沉默,易水寒霍然起身,淡道:「你休息吧。」
她正勉強喝完紫蘇送來的膳食,見他欲離開的勢子,心驀然一急,未及思索便道:
「別走——」
他的動作僵住,她也是。
他極緩慢地回首,深深地凝視她,「你不知道你方才說了什麼。」
眼見她瞬間漲紅的嬌美芙顏,他的眸色轉暗。
風蕭蕭話方出口便後悔了,心慌地垂下首,不敢直視他。
「畢竟……這是我……我們的房……」她的聲音愈來愈小,幾不可聞。
他走上前,伸出手,以自己都訝異的輕緩力道,抬起她的頭。
四目交接,視線交纏。
風蕭蕭直直望入他的眼,感覺被他貼住的頰溫暖得幾近火燙。
「或者,你要和我談談……爹爹的死?夫君。」她的喉嚨有些乾澀,眼眶卻潤濕了,
「為何……要承認?我都明白了……」
他一震,倏地放開她。
「那樣大的事,底下的丫頭們藏不住話,一一同我說了。」她愧疚地咬唇,「我……
那樣誤解你,你又為何要承認呢……夫君。」
這些日子,她也並非毫無所覺的啊。
所有的事,包括工坊失火、爹爹冤死、所有的一切……她都明白了。
「對不起,夫君,對不起……」呢喃輕柔的泣訴,卻狠狠撞進他的心扉。
他的臉頰抽動著,幾乎就要伸手拭去她的淚。
「夫君……」她輕喚,卻在下一瞬望見他的手在半空中一頓。
「你……好好休息。」緊繃而冷然地拋下話,易水寒縮回手,以讓人錯愕的速度咬牙
離去。
在轉身之際,他銳利的眸沒忽略她失望而悲傷的眼——
你,在做什麼?他懊惱地自問。
又在猶豫什麼、害怕什麼、堅持什麼?
他真的一點也不懂……
有生以來的首次,他心亂如麻,茫茫然了。
「呵,你終究……還是恨著我呀,夫君……」
在他離去後,風蕭蕭望著緊閉的門板,淒然苦澀地笑開來。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承受多少……夫君……」
火中的殘蛾屍體已燃盡,而自己呢?恐怕也已體無完膚了吧——
葉家工坊已垮,放眼望之,天下再也無人能與易家爭鋒,所有原先所屬葉家工坊裡的
富家大戶們紛紛轉向易家訂製布匹,使得本就生意興隆的易家工坊更加忙碌,訂單應接不
暇;即使當初燒燬的宅子已重新再建完成,且規模比先前大了許多,更加聘人手,重金廣
收天下織繡人材,日日馬不停締地趕工,仍是供不應求,尤其前陣子易家推出的新款繡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