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過分,你就是這樣不肯放我好過,對不對?」她雖這麼講著,但唇畔不禁逸出了抹苦笑。
就當元如願正想得專注時,突然傳來通報聲。
「貝勒爺到!」
元如願猛地回過神,為了那一聲傳喚焦躁了起來。
不行,她要回去了!載泓剛剛喊了,他會等她。
無論方纔那重逢是幻覺或真實,她覺得自個兒都有必要親自去證實。
「我得回去找他,找他問一問清楚……」元如願起身,輕飄飄的身子像夢遊似的朝廳門邊踱去。
阿騰師現身在廳門外,張口嚷著,雙手朝元如願身後指去。「大師,妳怎麼才剛來就要走了嗎?咱們貝勒爺已經……」
「我……因為我……」元如願側過身,聽到了腳步聲,瞥到紗簾後一抹修長的身影。
「對不起,貝勒爺,我有件急事要趕著去辦,得先失陪了。」
雖然隔層紗教人看不清楚,但元如願可以確定面前的貝勒爺跟載泓方才嚇唬她的那副模樣絕對不一樣。
那傢伙又誆了她,明明沒見過人家貝勒爺,怎麼可以把人家形容成是禿頭、歪嘴、色迷迷的糟老頭呢?
「須心大師,妳這樣待小王的確是太失禮了!」紗簾後的人講話了。
「是須心不對,須心辜負了貝勒爺的抬愛。」元如願面露歉意,急迫地跨出腳步,只想趕快回香河鎮。「但這會兒若不快回去,怕會……會真來不及的。」
這樣的失態肯定會替兩位當家帶來一番麻煩,她聽說這位貝勒爺原本是答應了要扶助蟠龍第一號向外拓展勢力的,現下被她這麼一拒絕,天知道他還有多大的雅量?
「急什麼,不都說會等妳的嗎?」笑聲自紗簾後傳出。
元如願聽了那笑聲,一不留神遂跌在廳門外。「哎呀!」
她顧不得身上的痛,倏地轉頭回去瞧,就見後頭的人揚手掀起紗簾,探出了臉龐,老神在在的對她笑著。
「大師,小王長得和某個在大街上向妳求親的傢伙可一樣?」
☆☆☆☆☆☆☆☆☆☆ ☆☆☆☆☆☆☆☆☆☆
元如願真的愣住了,僵著身子爬不起來。
載泓雙手斂至腰後,風采翩翩地走到她身畔,微微傾身一彎,對著她咧嘴便笑。
「該不會小王的如願娘子這回沒被嚇昏,反而被嚇啞了吧?」
她雙唇顫抖著,眼睛望住他眨也不眨。
「唉,不會吧?」他學起了她老掛在嘴邊的口頭禪,探出掌心,關心地撫了撫她的菱唇。「這小嘴說起話來還挺好聽的,小王特別喜歡。」
元如願眉心一蹙,將臉稍稍撇開,惶恐於他這般調戲似的撫觸。
「妳忘了,我是喜歡妳這樣的。」他道,笑得很溫柔。
她仰起臉,抬眸瞅過他,眼前的男子很熟悉,卻又好像是陌生人。
「該不是我換了套衣裳,妳就不認得我了?」載泓朝她伸出掌心。
他此刻不若平常在她面前時那樣總套著件月牙白的袍子,現下他身著一件對襟馬褂,肩上罩了坎肩,腰上束紅帶,就像一名由畫像中躍下馬,正朝她走來的皇族勇士。
他完完全全變了樣子,除了那同樣能迷醉她的笑容外,她幾乎認不出他是誰。
「如願寶貝,不肯認我?」他挑挑眉,故意露出了失落的神情。
「我是不認得你,你是誰?」
「雖不好意思承認,不過,都到這節骨眼了,還是得老實跟妳坦白。」載泓指了指自己一身的貴族服飾,吐吐舌,「小王正是禮親王府中名聲最糟,最不知長進的載泓。」
「泓……載泓!」
「嘿嘿,正是小王也。」他笑著答道,雀悅地跟個孩子一樣,輕輕捏了捏元如願小巧的鼻子,「全名叫愛新覺羅·載泓。」
元如願縮回臉,閃避他的觸碰,眼神有著慍色。
「貝勒爺,以民女的身份,是更肯定自己不可能認得您了。」
載泓的掌心仍攤在她面前,但她的手就是怎麼也不肯向他伸過去。
「大師,在小王心中,妳又豈是一般尋常的女子呢?」他悄悄靠近,手更伸長,按住她扶在門板上的另一隻手。「況且,我也還是妳的那個載泓啊。」
元如願臉色泛白,不知為何,對他此刻表現出的吊兒郎當異常惱火。
「你的話就跟你的為人一樣,完全以騙人為樂!」
「喔,如願。」他睜大眼睛,好奇地研究著她氣呼呼的樣子。「這算是污蔑皇族,是要治罪的,若妳真被送去打板子,我可是會心疼到唱不出小曲來喔!」
「治罪就治罪,我情願被人打板子,也不要你的假慈悲!」她氣惱地叫嚷了起來,眼底蒙上一層淚。「我就知道這一場夢到底都是假的……」
載泓搖搖頭,眼神堅定而自信,伸手越過元如願的腰,一把抱起她。
「傻如願,不信妳眼前看見的嗎?此刻發生的一切,包括我,全是真的。」
此時的元如願聽不進任何解說,在他懷中不斷掙扎,扯著他的衣襟、捶打他的胸膛,又叫又扭就是不願屈服在他的箝制下。
「放開,放開,你快讓我走!聽見沒?讓我走!」
載泓置若罔聞,雙臂摟得更緊,抱著她穿入廳後一處隱密的長廊。
「噓,這兒沒有旁人,叫啞了嗓子也只有我會響應妳。」
「誰要聽你撒謊!我……再不會聽你任何一句話!」元如願掙脫不了他箍緊的一雙手,無論再如何用力也扳不開一點點空隙。
她氣極了,不想自己每一回皆輸,俯下頭憤恨地朝他手背一口咬下。
他的手沒有抽回,腳步仍繼續。
元如願啥也不顧慮,把面前的這隻手當成唯一的敵人,使盡了力咬。
「如果這樣能討妳歡喜的話……」載泓吸了吸氣,「好,就算會痛也無妨。」
他一路抱著她,眼前的長廊又直又深,沿途的牆上懸了一盞盞紅紗宮燈。
那燈火發紅髮燙,照得兩人的臉色也跟著轉紅,每隔幾步,便見牆上掛了一幅又一幅的畫作。
「瞧,這些畫真好看,能教人移不開目光吧?」載泓停在一幅畫前,微仰起頭,詢問的語氣裡含著某種擁有如此作品的驕傲感。
元如願鬆開牙,轉過臉,剎那間,心跳竟漏了好幾拍。
眼前的一切,像另一場還來不及醒來的夢。
「放我……下來……」她沙啞地說,喉間猶如梗了根刺。
這回載泓聽話了,彎下身子,體貼地放她落地。
他往前一邁,忍不住朝畫作再靠近了些,揚起手,好溫柔地以指頭輕撫那幅畫。
畫像中,那看起來仍顯稚嫩的少女笑得靦腆,隨著載泓溫柔輕撫的指尖緩緩移動,畫中少女雙頰泛著潮紅,嬌柔得彷彿只為了他而存在。
「這畫是小王心裡最仰慕的一位大師所繪,那時,甚至連她是誰,叫啥名字都不知道,竟然就悄悄迷戀上了人家。」
元如願仰著頭,瞅向他此刻正深情凝視著的那幅畫。
她瞧得出神,站於原地挪不開步子。
這畫……連她自己都早忘了!打從十二歲起便藉著父親的化名作畫賣畫,這些年下來,經她手底賣出的作品實在不少,她根本忘記這幅最初的習作。
沒想到多年後,竟會在這陌生的地方再次瞧見它!
「如願,妳曉得我迷戀上的是誰嗎?」載泓回過頭,盯住元如願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睛,噙著笑,表情卻異常認真。「這畫肯定是她的遊戲之作吧?瞧,她連名字都忘了留下。」
他那股認真勁,跟他當初想拜師求教時的模樣相似極了。
元如願為之語塞,心一緊,趕忙將眼神調回那幅畫。
載泓倒不避諱,靠過去挽住她的手,自在地往下幅畫的方向邁近。
「直到買下這幅畫時,小王總算知道了這位大師的名字。從此,我的目光就再不能離開這些畫了。」
他望著落款位置上的署名,那地方印著「須心」兩字。
元如願咬咬唇,「不對,你迷戀上的只是個虛名,根本不算一個真實的人。」
「不可能!我愛的豈會只是個虛名!」載泓搖了搖頭,隨即否定她的質疑。
他指著眼前的每一幅畫作,眼中閃爍著光彩,溢滿了他數年來始終未變的眷戀。
「除了『須心」大師之外,還有誰能畫出如這般的綺麗姿色?我更不信,還有哪位畫師筆下能勾勒出這畫中的柔美及鮮亮?」
聽他一講,元如願不禁垂下臉,面容中沾了幾分沮喪及黯淡。
「就算這些畫真令你如此心動,也都過去了。」她悄悄抽回被他握住的手。「現下旁人嘴裡的『須心』,最多不過剩些罵名而已。」
「笑話!那些人懂什麼?大師的畫還怕禁不起考驗嗎?」對於世人的鄙夷,載泓嗤之以鼻,在他心中自有一套評定是非的標準。
「即便是畫了春宮圖的須心?」她心虛地問。
「讓小王不顧一切愛上的,是那位能畫出這樣一幅幅絕妙美圖的須心;是令我不惜千里迢迢趕來,也想一窺其迷人才華的須心;是好早好早以前,那畫中羞澀少女的主人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