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如願消瘦的身子被柳蟠龍抓著拖行。
登上樓,在鴇娘的帶路下,柳蟠龍跟元如願行經多間廂房,偶爾撇過頭,還能瞧見房裡鶯鶯燕燕們穿梭而過的曼妙身影。
轉過迴廊後,他們在一扇雅致的門扉前停下來。
「到了,我跟妳介紹的地方就是這裡啦!」
一見到那扇門,柳蟠龍大呼一聲,「來人,開門!」他喊道。
門扉一啟,房裡逸出了樂音跟燭光。
元如願很困惑的看著他。
柳蟠龍笑嘻嘻地推著她跨入這問特別精心安排的廂房。「不是本當家在吹牛,這房裡的生動春意呀,包準能讓妳馬上大力揮毫!」
砰!她雙腳一跨進房中,身後那扇門旋即被關上了。
元如願猛地回頭,一股不安的感覺瀰漫上心頭,她抓緊自己衣上的襟口,緊張的說:「大……大當家的,你可別……別亂來啊!」
「對妳亂來個啥呀?」柳蟠龍輕啐了一口,催促著,「快轉身吧,回頭仔細瞧瞧本當家為妳準備的!」
元如願苦著臉,心不甘情不願地轉過身子,抬眼一望,「這……這是……」
「嘿嘿嘿,怎麼樣?這主意真不錯吧?」柳蟠龍站在元如願身後,顯然對自己想出的辦法很滿意。
只見廂房裡各處皆擺設了燭台,燭火搖曳著,照亮那群等候在床上的裸身女子。
她們全褪去了薄衫,或躺或側,或笑或睇,一個個都有不同的妖嬈風情。
「不成,我要回去了。」元如願垮下臉,轉過身準備落荒而逃。
這什麼意思?之前耍詐騙她簽約抵債畫春宮圖,現在更過分了,要把她扔進火坑裡逼良為娼嗎?
她心一橫,直接往門的方向衝過去,但身子還沒碰到門,就先撞上了柳蟠龍。
「妳這會兒回去要作啥?」
元如願真被問住了。「我回去……」
實在可笑至極,她竟連這麼簡單的問題都沒法子回答,難道該說,回去繼續完成她那畫了三個多月仍未完成的春宮圖嗎?
柳蟠龍歎口氣,故作輕鬆吹起了口哨,揚手扣住元如願的雙肩,一扳,讓她轉回去面對著那幾位橫陳在床上的赤裸玉體。
「這樣吧,本當家就好人做到底,留在這裡陪妳跟她們--」
元如願嚇壞了,一時之間方寸盡失,「救……救命!」她此刻手被抓著、肩被箍
住,只好拚命以腳亂踢亂踹。「快來人呀!誰……誰來救命哪?」
冷不防被踹了一腳,柳蟠龍疼得大吼大叫,「噢!痛!妳這丫頭有理講不聽的呀?」
為了不讓自己再有機會被踹,元如願被他攔腰舉至肩上。
「哼,看妳還怎麼跟我耍狠招?」
「救命!救命!快來人……來救人呀!」她越叫越急,音量越飆越高。
逭催魂似的尖叫聲一吵,艷冠樓裡各廂房中一片嘩然,房門一扇一扇被推開,元如願的尖叫吸引了不少好奇觀望的眼睛。
這之中,也包括此刻正感到無聊的載泓。
載泓雖然剛從天津禮親王府回到香河鎮,但因為消息傳得快,所以對於這些日子以來,蟠龍第一號門外存在的緊繃氣氛也略知一二。
據此次私下負責接待載泓居宿的知縣回報,這段日子,每天進出香河鎮的人潮比平常多出好幾成,若稍稍處置不當,很可能會鬧出民亂。
於是,他只好應知縣懇求,暫時別踏進蟠龍第一號蹚這淌渾水。
也因為暫時不能跟須心大師拜師求藝,他只好上青樓打發時間,正巧,又有熱鬧可瞧,他好奇的躍上艷冠樓頂一探究竟。
載泓掀開一塊磚。咦?這尖叫聲怎麼好耳熟?
「放開!你……你快放我下來!」
「妹子,妳別嚷嚷,我是準備要把妳放下來,只不過……」柳蟠籠邁開步子走向床畔,將元如願一擲,塞進一張大椅。「想先讓妳在這裡坐下來,再安安靜靜畫幾幅畫嘛!」
「什麼?要我畫--」她怔住,不好意思直視那一群躺在他們面前的裸女。
「哎喲,大當家的,這位大師到底畫不畫呀?我們姊妹幾個剝光了衣裳在這兒等了她老半天,又冷又困的,都快脫層皮了呢!」
斜躺在床最外邊的美人忍不住嬌嚷道,揚手順便撥了撥長髮,要不是貪圖這樁生意賺得輕鬆,只消躺在床上讓人看看畫畫就好,她寧願回房睡頓回籠覺。
「當然要畫!大師今兒個一定會把妳們畫得美美的。」
柳蟠龍爽快應下,然後才低頭瞅了瞅元如願。
唉,早知道這丫頭如此難應付,他就不該在蟠仙面前信心滿滿地誇下海口,說自己今天肯定有把握能讓元如願交出幾幅畫作。
「我的好妹子,妳瞧,這可是人家洋人的畫圖點子呢!這啊,在他們洋人的說法叫『素描』,說白了就是邊看邊畫。瞧瞧她們……嘖嘖嘖,皮膚雪白透紅,說有多滑嫩就有多滑嫩呢!」
柳蟠龍邊花心思解釋,邊識趣地讓出位子,好讓身旁的元如願能把床上那一個個婀娜多姿的美人瞧個清楚。
「不行的,這樣子我沒法畫。」
「那怎麼成?」畫不出來他這大當家的拿什麼回去交代啊?
一提起作畫,元如願垂下眸,神色顯得更黯淡了。「也許,以後都沒法子再畫了。」
「開啥玩笑,妳這位大師不畫了還得了,難道要看蟠龍第一號的門被拆下來嗎?」
她不吭聲,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
攀在樓頂上的載泓認真聽著柳蟠籠與元如願之間的對話,一時之間仍摸不到頭緒。
師兄為什麼一個勁的直喊如願「大師」呢?難道蟠龍第一號內不只一位大師級的春宮畫師傅?更古怪的是,如願又是何時會畫圖來著?他怎麼從沒聽她提起過?
聽了元如願這番喪氣話,柳蟠龍更是焦急了,努力地絞盡腦汁想為他的「春宮事業」找出一線生機。
他在房中來來回回踱著步子,「啊!有法子了!要不,乾脆就再找幾個漢子來和這些小美人在床上裝裝樣子,這樣妳總畫得出來了吧?」
元如願臉都青了,羞惱得從椅子上跳起來,「太……太下流了,我絕對不畫!」
「人家花錢買春宮冊,哪管妳畫得上流或下流呀!」柳蟠龍火一竄,陪盡了笑臉哄也沒用,所有的耐性全在她身上耗光了。
「我還有我當畫師的尊嚴在!」元如願仰起頭,眼角閃爍著淚光。
他把她押回座位,攤開畫紙,再從桌上隨便抓了枝筆塞進她手裡。
「什麼尊嚴?根本是狗屁!本當家好話歹話都說盡了,總之,妳今天就得認命,趕快給我畫!」
「可惡!為什麼你們男人總是這樣?」元如願忍不住咆哮,眼中的影像因水氣模糊了。「就只想著自個兒要什麼,難道踐踏別人的痛處也無所謂嗎?」
「丫頭,妳又是哪根筋不對啦?」直腸子的柳蟠龍一陣錯愕,以為她又被嚇哭了,轉而放輕聲音說:「我只不過想請妳多畫幾幅春宮圖而已。」
她滿腔的悲憤一經宣洩再也無法壓抑住,和著眼淚,開始成串地淌下雙腮。
自從三個月前,氣憤的打了載泓第三記耳光後,她知道自己是徹底地陷下去了,像好友曾描述的那樣,沉陷在水深火熱中沒辦法自救。
只因為她是元如願!只因為她是須心畫師的親生閨女!只因為聽了他喜歡她的原因之後,她連老實告訴載泓她究竟是誰的勇氣都沒有!
「畫!畫!畫!你們成天就逼著我畫,到底是那些畫重要還是我重要?」
「那還用說,沒有妳的努力,須心的名號怎麼能這麼響亮!所以我說,咱們得趕快……嗯,那詞叫什麼來著,喔,乘勝追擊!」
元如願握著畫筆,腦中一片空白,手指發著顫。
那遺傳自父親的繪圖天分忽然之間竟消失了,或許也就和她爹一樣,她今後恐怕是再不能作畫了。
眼前凝眸含笑等待著的美女們一個個看起來都像在嘲笑她……
「須心不過就只是個賺錢的殼子,裡頭根本全是假的!是空的!」
柳蟠龍不以為然,搔搔頭,「誰說的,妳沒瞧我那泓師弟多著迷啊!人家可不就是衝著須心大師的美名才專程跑來的嘛。」
「可是誰不知道,他為的是須心,不是我。」
「怪了?那還不都一樣!」柳蟠龍瞪大眼睛。這牛角尖也鑽得太厲害了吧,他可不懂兩者間有什麼分別,「如願妹子不就是真正作畫的須心嗎?」
元如願聽了更洩氣,扔下畫筆,伏在桌案上無助地哭了起來。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不做這個假須心,這虛名……害苦了我。」
看著元如願哭得這般哀傷,不僅柳蟠龍沒轍,連載泓也愣住了。
他萬萬也沒想到,原來自己不但猜錯,而且還錯得離譜。
載泓下意識地伸手撫過臉頰,開始回憶起那上面曾留下的巴掌痕跡。
第一次打她,是他的唇貼在她唇上。
第二次打他,因為他說不會把他倆之間「秘密的私事」傳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