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不要就是不要!你那些錢看你愛怎麼用就怎麼用,買珠寶、皮草、跑車、房 子,或者乾脆去環遊世界,都可以,我絕不會收的!」
「不行,我剛好知道了你公司現在的狀況不太好,所以,這些股份一定要給你!」
兄妹兩個倔加拗,彼此氣呼呼地盯著對方,就像兩隻即將撲向對方的鬥雞,相持不 下。
就在蘇迪蓄勢待發的想要展開一場舌戰之際,很不巧成儒的大哥大一通接一通地響 個不停,令蘇迪只能磨著牙地呆坐在一旁,空有滿肚子的長篇大論,卻又找不到機會插 隊進那似乎永無止境的電話裹。
然後,成儒一面聽著他的大哥大,一面匆匆忙忙地往外走,搞不清楚情況的蘇迪在 見到窗外的成儒已鑽進車子裹去時,這才如夢大醒,赤著腳跑到落地鋁門外,對著外頭 的成儒大吼——「你是我見過最愚蠢的、愛逞強的大笨蛋!」她將半個身子都採出了欄 桿,邊說還邊揮舞著雙手。
「把身子縮回去,你這樣太危險啦!」成儒一見之下大驚失色,將大哥大往駕駛座 旁一扔,沒好氣地吼回去。
「我不管,這些東西本來就該給你的!」
「我說不要就是不要。你啊,還是回美國去找個有錢的男人結婚去吧!有了這些嫁 妝,你的一生就會很平穩地走下去了。」看到蘇迪那張牙舞爪的潑辣模樣,成儒歎口氣 地回車子裹去,心裡暗自加了一句——沒有這筆龐大的嫁妝,有哪個男人受得了她?供 養得起自幼生活優裕,比起媽媽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蘇迪?
「什麼?」蘇迪一聽更是火上添油,難不成哥哥以為我是那種物慾至上的人?
她一氣之下,用盡丹田之氣地大叫「江成儒!」
成儒訝異地一抬起頭,便見到二樓的蘇迪正對自己扮著鬼臉,是那種你我小時候都 玩過的把戲,中指推扁鼻子,食指勾住眼尾,小指扯裂嘴角的突兀畫面。
「哥,你是個腦袋笨拙的大白癡;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大怪物,你最可惡! 」
在使盡吃奶氣力吼過之後,蘇迪元氣盡失地跌坐在陽台上。注意列左鄰右舍都對自 己和哥哥,投以怪異的眼光之後,蘇迪恨恨地看著哥哥頭也不回地絕塵而去,嘟儂著竭 力保持有如皇后般尊貴的氣質,面無表情地進屋去。
***
踩著油門的腳,在看到紅燈時,自動地鬆了開來。想到剛剛蘇迪所用的那些語詞, 成儒忍不住失笑地抹抹臉。
這小妮子移居美國已經十七年了,她是打哪兒學到那些罵人的玩意兒?現在的蘇迪 ,已不是十七年前拉著他的衣角,怯生生地跟進跟出的害羞小丫頭了。當初媽媽是為了 想挽回她跟爸爸漸行漸遠的婚姻,所以,才會在生成儒已十一年之後,又再次生下了蘇 迪。
其實,我何嘗不想跟媽媽妹妹一起生活呢?只是,因著我是將來要繼承爸爸事業的 男孩子;再者,我也想留下來陪爸爸,因為他實在太寂寞了。
直到這麼多年過去,成儒還是覺得自己的抉擇是對的。當年自從媽媽帶著蘇迪離去 之後,向來在所有人面前,強裝出冷靜理智形象的父親,幾度崩潰,而好不容易痊癒後 的他,卻變得更加嚴苛,將全付心力全放在工作上。
甚至,他到死前都是坐在辦公桌前辦公,直到應酬夜歸的成儒發現時,早已回天乏 術了。
可能是因為受媽遺棄的打擊著實太大了。再次重振信心回到商場上的爸爸,簡直就 成了個工作機器。而且,也將用以自持的那一套,強加在將來要繼承他志業的兒子成儒 身上。
媽媽帶著蘇迪離家時,成儒已經是一個十四歲的男孩。從家裹驟然失去溫柔迷糊成 性的媽媽和調皮精靈的蘇迪起,成儒在一夕之間,急速地由優裕不解世事的富家少爺, 成長為早熟且憂鬱的青年。
為了兼顧照顧父親及早點到公司實習和學業的衡量下,成儒放棄了人人稱羨的大學 ,特而攻讀二專夜間部。
白天在父親的營建工程公司裡,他如同其他的人一樣,打卡上下班,從施工圖開始 學起。有時則是到施工現場監工,直接從現場學取課本上所得不到的實務經驗。
然後是跟所有台灣的年輕人一樣,畢業了,國防部就會給你通知,叫你去領他的薪 水當兵。
軍中歲月,留給成儒的反倒是更多的反省審思,由於考到特別好混的特種預官。閒 來無事,看報喝茶成了他每天最主要的工作,也因此,他在那一年八個月的時間裹,天 天留意著時勢動態,金融情況,消費趨勢。
一離開領國防部薪水的日子後,父親即放手要他接掌公司內新工作開發推行的重擔 。由於在軍中的充分準備,他著手吸收過剩的游資,再以轉投資的方式,結合酒店業和 高級住宅的模式,開啟了觀光酒店式的住宅。
在成儒的構想下,這種有著寬闊門廳、櫃檯人員、二十四小時響衛巡守,設有洗衣 部、餐飲,和其他觀光酒店有的娛樂設施的新型態住家革命,引起了台灣建築業的震撼 ,形成極大的迴響。
也因為這次名為「紐約、台北」的豪華公寓大賣,要在年度盛事的建築獎項中,連 中數項大獎,使得江成儒的名號,從此在建築業界裹打下了深刻的基礎。
但在私底下,成儒卻還是他父親所掌控的一個孩子而已。公司的業務蒸蒸日上,獨 斯的父親為他挑了一個女人,習慣了父親的發號施令,成儒也可也無不可的,就跟那個 看起來乖乖的史昭晴結婚。
仔細回想起來,成儒到現在還是搞不懂他們的婚姻為什麼會觸礁。她愛錢,所以成 儒拚老命地接cAsE;她討厭孩子,成儒也由著她不生小孩。結果,她卻跟她的健身教練 一起在床上被成儒逮到,地點不是健身房,而是郊外那種專供人幽會的不入流汽車旅館 。
被背叛的感覺真的很差,但成儒並沒有說什麼,還是一如往常地埋首工作堆裹。反 倒是史昭晴自己顏面上掛不住,主動提出離婚的要求。
就像當初的婚約,也是在父親的命令下實行,面對史昭晴的要求,成儒也是抱著也 可也無不可的態度。甚至,可以說為了打發這個女人,他寧可給她房子、車子、股票、 贍養費,甚而是公司的股份。
但成儒沒有料到的是,史昭晴的爸爸,人稱黑心雄的史武雄,早已偷偷地趁公司現 金增資的機會,暗地裹搜購了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而連著成儒為擺脫史昭晴而送給她 的百分之十,她們父女手裡,反倒有了比公司實際經營者成儒的百分之三十更多的百分 之四十了。
將車停妥在公司裡他專用的停車位,成儒心事重重地踏進電梯。蘇迪回來了,只是 ,她又會停留多久呢?
對這個妹妹,成儒有著比一般做哥哥的對妹妹更特殊感情。因為蘇迪可以說是他一 手帶大的。父母成天忙著爭吵冷戰,看護蘇迪也就成了他這個哥哥的事。
原以為自幼跟媽媽一起遠赴海外居住的蘇迪,大概也已經成為個不折不扣的小洋人 了,或許早已將他這個哥哥忘了,但想起她剛剛急著將股票給自己的模樣,那股兄妹親 情又緩緩地流過心田。
就這樣,向來不苟言笑的成儒,微濕眼眶地踏進公司大門,嘴角也帶著令所有員工 詫異的笑意。
第四章
生著悶氣地添著冰淇淋,蘇迪懶洋洋地晃到了接待處。住在這家酒店已經四、五個 月了,接待虛的人都跟她越來越熟悉,而今天這個叫東尼的接待員,此刻正笑咧了嘴地 將那把龐大的蘭花遞給她。
「傑弗遜小姐,這是你的花。還有,這裡有你的傳真,請簽收。」草草地在簽收簿 上簽了名,蘇迪心不在焉地把那幾封用信封裝著的傳真掏出來。果然,是荷西傳來催她 回去工作的信,漫不經心地朝接待員東尼點點頭,蘇迪,眉苦臉地回到房間。踢掉腳上 的鞋子,她將自己如袋馬鈴薯似的扔到床上柔軟的被褥之間。
唉,想到工作,頭皮就開始發麻了。但是不回去嘛,荷西必然不會善罷干休的。可 是,跟哥哥之間還有這麼多的歧見沒解決……真是越想越苦惱,偏偏越苦惱又更容易想 起這些煩心事。找明彥出來吧!念頭才一躍進腦海,她的手便反射性地撥了明彥的電話 專線,但才響了一聲,蘇迪立即切掉。
毫無意識地在房裹晃過來又見過去,她忍不住將拇指塞進嘴裡,雖然媽媽極力想要 把她這個壞習慣給改掉,但無論是用辣椒、芥末,萬金油還是苦艾草,蘇迪就是改不了 這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