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邑祺看到他故意別開了臉,愣了一下,隨後他突然發覺自己不知何時開始會自動地尋找唐沐頤在的位置,而且也不再迴避他那雙魅惑攝人的美麗眼睛。
剛才唐沐頤臉上的薄怒並沒有讓他看漏,張邑祺想起他總是說他長得不好看……所以他才那樣地避開吧。
怎麼回事?張邑祺下意識地撫住胸口,一向都對自己的長相無所謂的他,突然感覺黑框眼鏡壓得他好沉重。
唐頡楠完全沒有發現哪裡不對勁,他只是更貼近張邑祺,朝著他耳語:「真的沒有?你不用客氣,說出來沒關係。」他篤定四哥不可能這麼乖。
熱氣吹得張邑祺有些麻癢,他驀地想起那天唐沐頤的身體也是靠得這麼近,他還記得他身上那種淡淡的香味……一下子,他連脖子都紅了。
「真……真的沒有。」他垂首低語。
唐頡楠怔住,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張邑祺好……好什麼他也說不上來,反正就是跟外表看到的不太一樣就是了。
「頡楠。」唐襄憬走近他們,不著痕跡地拿下他還掛在人家身上的手,「你幫我看看杓翎好了沒有?」他莫測高深地勾起嘴角,眼角的餘光放在那一團明顯升溫的氣氛。
「不用了。」先進房去檢查唐沐頤軀體的唐杓翎走了出來,他拿下身上的聽診器,「老四的情況很好,生理機能正常,肌肉萎縮的情況也很輕微。真是多虧了張先生不嫌麻煩地替他按摩。他朝著張邑祺微笑道。
本來他還有點擔心,不過看來是多餘了。
張邑祺沒被人這樣當面稱讚過,他臉上發熱。
是小……小事。」
他輕輕地笑開來,面頰上的酒窩看來好自然。
在場的人皆是一頓!他們都覺得,張邑祺似乎和第一次乍見他的時候,那種印象有一些落差……
唐沐頤站在旁邊,有一種本來是屬於他的寶藏卻被人搶先發掘的氣忿。他抿緊了唇,不瞭解自己真是愈來愈怪異。
「你……」唐頡楠皺著眉,拚命打量他。奇怪,明明就沒有什麼改變啊,為什麼看起來就是好像有哪裡不一樣……到底是一樣,還是不一樣?
唐襄憬揚起優美的唇型低喃:「相由心生。心美者,相亦美。」
真是個誠懇心善的好青年,果然……似乎是有點浪費了。
「二哥,你剛說什麼?」唐頡楠只看到他啟了唇。
「我說,沐頤的運氣真好。」唐襄憬笑瞇了清雅的靈眸,「能遇到這麼善良的貴人,是他的福氣。」希望他能好好珍惜上天的厚愛。
「我……我……你太過獎了。」過於不好意思,張邑祺口吃就更嚴重。
「喂,夠了吧!」唐沐頤不甘被漠視,「醜小子,別以為他們誇你幾句就可以飛上天了。」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果然,張邑祺的笑僵了一下,不過隨即很快地恢復。
唐沐頤沒有漏掉那一閃而過的黯然,他更加煩躁。
「你們到底來做什麼?」
張邑祺有些困惑他不高興的原因,不過還是幫他傳達了意見。
「來看看你,順便告訴你,回去的時間到了。」
襄憬輕緩地笑道。
回去的時間到了?唐沐頤亮了眼睛。
這表示他可以摸得到東西,別人也可以看得見他,不再會有噁心的感覺,他說的話也不再需要誰幫他轉述……他移動目光看向張邑祺。
這也表示,他自由了,可以離開這裡。
但為什麼……他好像沒有自己想像中高興?
要是在三星期前,他會開心得大吼,但是現在的他。
「恭喜你。」張邑祺朝著他靦腆而笑。雖然……不知道怎麼搞的,他心裡有一點難受,但唐先生總算可以如願回到自己的身體裡,真是太好了。
只剩幾天,他們這段奇異的同居生活就可以結束,這件令人還是不敢相信的際遇就宣告落幕,只剩幾天「只要生辰日一過,就可以在子時進行招魂。到時,還請張先生務必前來。」
唐襄憬淡笑,摸著手中的玉戒。
「我……我也要去?」張邑祺張大了眼。
「是的。」唐襄憬道:「招魂費時費力,所以煩請張先生到場替沐頤持氣。不知你是否答應?」他明知道只會有一個答案。
「好。」幫人幫到底,這也是書裡面教的。張邑祺完全沒有考慮。唐沐頤睇著唐襄憬。「二哥,醜小子真的不會有問題?他這種營養不良的樣子,招魂所需要的力量他能承受嗎?」他在心裡告訴自己,這個問題是為了避免自己的招魂失敗,絕對不是在擔心壁草。
不是。
張邑祺微感疑惑,因為唐沐頤之前都是對著他講話,再叫他轉言,可是現在……他不跟他講話了,而是直接地問向對方。
他……在生氣?為什麼?
儘管不解他不平常的舉動,張邑祺依然盡責地幫他表達意思。
「這方面沒問題。」他當然拿捏過分寸。唐襄憬輕抬眼簾,「不過……張先生近日可能會有血光之災,請小心。」雖不及傷害生命,但多注意總是好的。
血光之災?
唐沐頤望向仍是面露微笑的張邑祺,他不承認自己是在擔心,可是……二哥的預言既然這麼準,那不是表示意外一定會發生?醜小子就只顧著傻笑,不會開口問問該如何避劫嗎?
沒有辦法直接言語,又不知怎地覺得十分彆扭的唐沐頤,只能看著張邑祺毫不在意地回答唐襄憬。
「我會的,謝謝。」張邑祺對於自己可能來臨的災厄沒有半點激越反應,他只認為人的一生當中總會受一點傷的,切菜切到手也算見血,用不著太在意。白癡!為什麼不開口問?要是變成像他這樣,或是比他更糟,該怎麼辦?他又這麼笨,根本沒辦法照顧自己!
唐沐頤真的很想撬開他的腦袋,看看裡面到底有沒有裝東西。「沐頤」居襄憬準確地用眼神鎖定他站立止的位置。「你就再忍耐幾天。」
事情很快就可以結束。
還魂的日子就在眼前,但唐沐頤現在心裡所在意的,卻全都是那一句——血光之災。
每天,他會幫唐先生的身體按摩至少三十分鐘,這是唐醫生交代的。
他都在睡前開始進行,這幾個星期做下來,變得好像洗澡吃飯一樣,也彷彿是一種習慣,有種不可或缺的感覺。
一開始,他都是一個人獨自完成,到後來,漸漸地,唐先生總是站在一旁,指揮這、指揮那,哪裡按得多、哪裡又按得少,到最後,唐先生變成不停地在旁邊說話,內容他都不太記得了,因為他一向只能專心於一件事上,不過,很像在聊天就是了。
有時候他會突然覺得,這短短的半個小時之中,雖然他們的交談老是連接不上,但是,還是有一種很開心的感覺,尤其是當他們討論的方向完全南轅北轍時,他回想起來總是啼笑皆非。
他以為今天也是如此度過,可是他錯了。
不太大的臥室內,只有輕微的呼吸聲,和偶爾傳來的衣物摩擦聲,其餘的,什麼也沒有。
不同於以往每個晚上熱鬧的靜謐,讓張邑祺手上的動作顯得不自在。
他就坐在床緣,按摩沉睡肉身的上臂,不僅要搓揉肌肉的部分,關節的地方也要給予適當的彎動。
他沒有辦法專心,因為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有一道視線宛若甩脫不開的棉網,層層地將他圍困住,每當他想抬頭尋找目光的來源,那灼熱的眼神又馬上收了回去。
他知道,這房間裡還有另外一個意識的存在,但是他不明白,為什麼他這麼安靜?為什麼他不說話?
他慶幸自己沒戴眼鏡,因為他不想看到那可能是在生氣的俊美臉孔。
他無法、也不會猜測別人的心思,所以只能在心裡推想各種可能,但是最後,他還是放棄了。
唐沐頤站在門邊,從頭到尾就只是看著他,不發一言。
醜小子老是在洗完澡後來幫他的軀殼按摩,這時他會拿下他的招牌大黑框,只專注於床上那個昏迷的身體,其他的事情都迷迷糊糊,跟他講話也都不會聽。
他的頭髮從來都不吹乾,只用毛巾隨便擦兩下,所以偶爾,他的髮梢都會滴下水珠,然後掉在床鋪上或他的身體上,被他罵了好多次還是不改;但有更多的時候,那些晶瑩的液珠會掉落在丑壁草長長的睫毛上,然後經由眨眼這種細微的動作降落,沿著臉頰滑落直挺的頸間,沾濕衣襟……就像現在這樣。
之前每一次,他都沒有仔細地看,但是現在,他甚至看瞇了眼。
不知為何,他覺得好性感。
就像露水一樣,輕盈地滴落草綠。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好像覺得,醜小子似乎……
不再那麼醜了?
他甚至總想伸手摸他、想觸碰他,不以魂體之姿,而是真正的接觸。
他自己知道,有變化的不是壁草,而是他。
他的心態變了。
幾乎沒有半點聲響的空間,讓張邑祺實在有些尷尬,他思量許久,只好自己先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