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無奈地搖頭,「湯婆說看情形,丹昱若招惹的恐是惡鬼,連燒夜頭都沒效,最後也只得請仙家降臨捉妖物了。」
「降仙家?這可有趣了!」甘薔絲一臉笑意,興致勃勃。
「看樣子,薔絲妹子似乎對祈道頌經、仙家治唐這種事情挺有研究的。」
「丹妤,」漠漠接腔的是於昊,「我表妹老家就是靠這行吃飯的。」
「是嗎?」李丹妤難掩興奮,「那麼你也能幫丹昱治病噎?」
甘薔絲紅紅臉沒搭腔。
於昊看她表情心底有數,哼了聲,「別指望她了,薔表妹老爹倒還真有幾分本事,可這丫頭除了會欺負死人,其他的本事都還沒學全。」
甘薔絲瞪著他,一臉的不服氣,「沒學全也懂皮毛,至少夜裡那湯婆來幫令弟降仙家治病時,我可以在旁瞧個端倪。」
「丹妤,」於吳一臉正色,「別怪我多嘴,生病還是該看大夫的,若香灰、巫鈴狗皮鼓、巫童道婆這類旁門左道真能治病,天下還要醫者何用?」
「於大哥,不瞞你,這道理我也明白,」李丹妤蹙著眉心,「可我娘上了年紀,大半輩子又是在這知識欠缺的鄉下地方度過,我雖曾至鄞縣上過幾年學堂,懂得些粗淺道理,可她老人家就是聽不進去。」
「怪不得老人家,畢竟她大半輩子就是依恃著這種法子過日的,沒關係!」甘薔絲安慰著她,「今兒夜我幫你瞧瞧,若那只是個瞎編派的道婆,那麼我們再來勸你娘將丹昱送城裡找大夫吧!」
「謝謝薔絲妹子!」李丹妤眼底淨是感激。
「真要謝就直接喊我薔絲吧!」喝粥的小丫頭翻翻白眼,一股受不了人家硬要加個妹子的表情。
話語告一段落,三人低下頭喝粥,今兒的粥李丹妤刻意多煮了點,加上娘不在、弟弟又病著,這會兒還剩了半鍋粥。
李丹妤抬起頭顱著於昊問:「於大哥!待會我要幫娘準備晚膳,不知道你有沒有特別想吃的?」
「什麼都成嗎?」他問得漫不經心。
她點點頭難掩得意,「你放心,只要不是宮廷大菜,尋常菜式都難不倒我。」
「若是如此……」於昊睇著對方,「我想吃小籠包!」
噗地一聲,甘薔絲嘴裡的粥噴出,她抬起凶凶的瞳眸,卻換來了於昊莫可奈何的歎息,他佯作好心一粒粒幫她撿拾著臉上粥粒。
「薔表妹!你自小吃飯就沒規矩,可這會兒你已是個大姑娘了,要懂分寸,學學丹好,秀秀氣氣地多討人喜歡!」
「誰讓你說要……要說……吃、吃小籠包的!」好不容易擠出的三個宇卻逼紅了她的臉頰。
「小籠包不好嗎?」他一臉輕蔑,「雖小了點,但汁多味美,不太濟事,但總能解饞!」
李丹妤叫出聲,只因跟前再度上演飛鍋撲人的驚險畫面。
只這回,狂怒中的甘薔絲沒再讓於昊倖免,她用雙手將還有半鍋熱粥的鐵鍋直接扣上了於昊頭頂,一切無聲,只除那不斷緩緩自他臉上、身上滑溜下的熱粥。
* * *
「湯婆一拜如來西天萬能佛,二拜九天玄皇至尊帝,三拜婆娑多層菩薩天仙且君元帥真人天兵天將,四拜地獄輪迴地藏閻羅判官,牛頭馬面黑白無常,五拜當家作主的土地爺!請來神通廣大花姑仙家降身,察看丹昱孩兒病源著落何方!」
所謂仙家,指的是湯婆在自個家中花姑堂裡供奉的一隻狐狸大仙,鄉下人對於鬼狐之祟深信不移,尤其對於傳聞中這種生了兩隻尖尖耳朵,有著幻化人形的本領,又能通靈作祟的畜牲向來心有所懼,向來都以「仙家」兩字稱之。
黑夜緲緲,火光裊裊,眾人跟前,一名六十多歲老道婆頭頂上髻了個紮實的發餅,穿著道袍,在點著香燭、供著牲果、備著酒食的八仙桌神壇旁環繞跳躍,在湯婆兩側另有四名穿著道服身材魁梧的巫童,他們是同湯婆一起在花姑堂裡供奉花姑大仙的巫童。
只見湯婆踏著旋風般的碎花步,左手提著七節鞭,右手拿著枕木劍,嘰哩咕嚕念著一堆法咒,接著就在躺在壇旁竹椅上的李丹昱,那個臘青白著臉色,毫無神采的十三歲少年身上招呼起。
插婆在人前施了法術,手腕腳踝上響著鬧鐘,焚符唸咒,掐訣拘神,遍天徹地四處尋覓,突然低吼了聲一
「惡靈附身纏魂索命!」
「仙家發發慈悲救救小兒!」啪地一聲趴在地上磕頭如搗蒜淚涕四縱的是李大娘,見母親跪在地上,李丹妤也趕緊攙著她一塊膝頭落地。
「難!難!難!」碎花步跳得全身晃蕩的湯婆,這會兒拔高了的嗓音已與她平日說話時府症嗓音全然不同—鄉人都知曉這聲音,那是花姑仙降了湯婆的身,這會兒出聲的正是那名叫花姑的老狐仙了。
「大仙救命!」李大娘哭啞了嗓子,「信婦就這兒子可承繼李氏香火,若這孩子真有三長兩短,日後怎麼下地府同我那短命的頭家交代?仙家救命!請救我一家子的命,只要仙家開恩,仙家若有任何需求,信婦李氏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棘手!棘手!」花姑大仙上了身的湯婆拚命搖頭,「不是大仙不幫,只是這是丹昱兒累世之冤親債主纏身作孽,今生之果乃前世所造,若想化解太難太難!」
「再怎麼難也得救呀!」李大娘驚嚎著,「李氏懇請花姑仙家大施法術。」
「若真想與這些夾纏不清的惡鬼交涉,只怕,要費些周章。」
「還請仙家明示!」
「冤仇宜解不宜結,單憑本仙家法力雖能暫趕得這些孤魂野鬼無棲身之所,卻怕它們日後還會再尋上丹昱兒,」湯婆緊闔著眼足下未歇,依舊拔著噪,「一切眾生,從因而生,因從緣生,緣以因緣,人須了悟,本來皆空,大舉法事,超度冤親,了愆前債,乃得重生!」
「大仙意思……」李大娘聽得茫然。
「信婦李氏當委請本堂護法湯婆辦七場法會,將所得福報回向於冤親債主,了其前債,禍福無門,惟人自召,福分如燈油,終有盡時,如不加油造福,油盡燈滅,災禍自然降臨,辦法會一方面可為丹昱兒了前債,一方面亦可為你本身積點福!」
「多謝大仙明示!」李大娘虔敬合十,「莫說七插法會,十場都成,就算需蕩盡信婦家產,只要能救得小兒一命,信婦絕無猶豫,還請大仙與其交涉先行放過小兒,法會一事絕無問題!」
「仇怨如飛灰燼散,」被花姑大仙降身的湯婆點點頭,「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語畢眾人見湯婆在李丹昱附近劃下了天羅地網,還要跳使著桃木劍、五雷陣、將軍令、老君符等,只見她汗水涔涔不住地喊著劈鬼砍鬼,忽而柔言安撫,忽而威言恐嚇,最後劍勢一插,她的桃木劍端竟出現了青磷磷的焰光,繼之,是一陣陣惡臭欲嘔的氣味。
燒著穢物了!
旁觀的鄉親們個個捏著鼻子交頭接耳,眾人互論時都不敢放大音量,就怕嚇著了正在辦事的花姑大仙。
降仙家治病在淮安村裡算是樁熱鬧事,除了孩子們被長輩因著恐會沖煞到而被禁止旁觀外,村子裡夜晚不需幹活的莊稼漢和湊熱鬧的婦人們這會兒都擠成了一團,立在插婆於及神壇病家不遠處。
人群後方,一對極醒目的男女挨近站著,女孩一臉興味,男人就明顯索然無味多了,眼前湯婆和她的桃木劍,甚至那足以懾服鄉人的磷磷青光和臭氣都沒能改變他漠然倨傲的神情,兩人正是來此避難的甘薔絲和於昊。
「你覺得怎麼樣?」她偏過頭望著他。
「無從評論!」於昊依舊面無表情,「我看不懂。」
「那插婆合該改去唱野台戲的,」甘薔絲吃吃笑道:「架式差了點,有幾回還差些絆了跤,可那破鑼噪音還算高亢入雲。」
「是真是假?」他挑挑眉睇著她。
「哼!」她並未刻意抬高嗓音,卻偏巧是在湯婆頓足換氣當兒出的聲音,於是在乍然靜謐的氛圍裡,這素來直腸直肚的姑娘話語就這麼一宇一句飄人了眾人耳裡。
「這套本事我五歲就會了,若揮揮劍弄點臭味兒就可以趕鬼、治病,那麼,咱們還要那些專管陰司的各殿閻羅作啥?」
安靜、死寂、沉默、詭秘、尷尬,各種表情漾生,眾人自光一致鎖向了那出言木遜的陌生姑娘,沒人敢吭氣,有志一同再轉回僵硬了身子的湯婆。
當眾挑釁法力高強的花姑大仙的小姑娘,好大的膽!
「哪兒來的毛丫頭敢如此放話?」湯婆尋回了神,陰側側地向人群後方放出了聲音,「還是只會躲在人後吹法螺?」
「誰躲在人後了?」甘薔絲笑盈盈地擠出人群。
「打哪來的毛丫頭?」湯婆火著瞳眸,「方纔的話是你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