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年約五十來歲的老尼姑,領著幾名二十多歲的尼姑來到朱黛岫面前。
「朱黛岫,你可願意從此皈依我佛,丟棄凡間一切?」
朱黛岫閉著眼睛說道:「願意。」
「一入此門,所有愛怨情癡、風月情仇皆得放下,你放得下嗎?」
朱黛岫腦海裡閃過煜禮那俊美的容貌,深情的凝視與擁吻,以及他狂烈的佔有和愛寵。放得下嗎?她真放得下嗎?
她睜開眼睛,看了眼端莊的佛像,又閉上眼睛,「放得下。」
「一落此發,你將不再是朱黛岫,而是一名清清靜靜的出家尼眾,得受佛門五百成的約束,你甘願嗎?」
這時朱黛岫忽地又睜開眼睛,彷彿聽到庵外有人說話的聲音,但仔細一聽,那聲音又沒了。
眼看朱黛岫沒有回答,那老尼姑再問了一次。
朱黛岫點頭,「朱黛岫心甘情願接受佛門戒律約束。」
「好,貧尼現在給你一個法號!叫妙因,從現在起,你就是妙因,不再是朱黛岫。來人,落發典禮開始!」
話聲剛落,一時間鍾罄齊鳴,一聲聲,一下下,彷彿敲在朱黛岫心上似的,讓她喘不過氣來。
他終究沒有來!她一直以為煜禮會來的,她以為他會排除萬難來救自己,然後帶著自己遠走高飛,到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去過只屬於他們兩人的日子。可如今看來,煜禮是不會來了!
在乾清宮裡,乾隆是那樣決絕地下令,不准任何人探視,所以他在這間尼姑庵內外下重兵,為的就是不想讓煜禮再有接近自己的機會。而乾隆會對一座尼姑庵如此,對煜禮難道就不能嗎?
她可以想像得出煜禮被困在府邸,又急又氣又愁又傷心的模樣,但能如何呢?她能奢望煜禮會冒著父子決裂的危險來救自己嗎?
不,不行!她生來就是個不祥的女人,她不能再連累煜禮了!她害死爹爹,害死娘,還幾次害得煜禮身陷險境,若不是德親王煜祺、四阿哥煜幫著,只怕煜禮也像爹娘一樣被害死了!所以她能再害他嗎?
她愛他,當然不能再害他!她寧可自己一輩子孤獨一人,一輩子在佛前求佛保佑他無災無難、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這樣子她就心滿意足了。
想到這兒,朱黛岫嘴角泛出一朵平靜的笑。她感覺到那老師父正抓起自己一撮長髮準備剪下,突然,庵外那喧囂的聲音又傳來,只是這回聲音更清晰了——
「十二阿哥,皇上有令,任何人都不准進入,請十二阿哥原諒!」
煜禮的聲音清清楚楚,一宇不差地傳入朱黛岫耳中,「閃開,別逼爺傷人!」
朱黛岫既驚且喜,慌地站了起來,想衝出去。「十二爺,十二爺……」
豈料幾名尼姑卻從身後押住朱黛岫,「朱黛岫,你想去哪兒?你是奉旨削髮出家,你以為你還能回去嗎?」
「可是十二爺……」
老尼姑沉聲道:「我們這兒不管什麼十二爺、十三爺,我們只認聖旨。既然皇上下旨要你在這兒出家,就沒有你抗拒逃脫的餘地!況且剛剛你自己也親口允諾,丟棄凡間的癡愛情仇,既已丟棄,又何須管他什麼爺來呢?那都和你沒有關係!他是他,你是你,你們是不相干的兩個人。」
朱黛岫一顆心早飛到庵外煜禮身上,「可是剛剛十二爺沒來,現在他已經來了,他要來帶我離開……」
老尼姑臉色一飲,「我說過我們這兒只認聖旨,十二阿哥如果不認聖旨就是抗旨,你知道抗旨是何種罪名嗎?」
朱黛岫小臉一白,「我……」
「你害死你父母親,害得整個湖西鎮的人為你受累,現在又害得十二阿哥淒淒慘慘,你還想繼續害他嗎?皇上要你出家,正是本著一片仁慈之心,希望你將功折罪,為自己以往所做的過錯懺悔,沒想到你卻不思改過,枉費皇上一片好意。」
朱黛岫被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口。是啊!她已經害死父母親,害得湖西縝的人慘死,害得煜禮父子失和,讓煜禮差點連命都丟了,她能繼續害他嗎?她能嗎?
那老尼姑是何等厲害的角色,她見朱黛岫精神陷入一片徬徨混亂中,而門外的煜禮一時間似乎也衝不破防線,所以她連忙舉起剪刀,往朱黛岫頭髮剪去。
瞬間,朱黛岫一頭長髮,竟被她剪落不少,她索性用手一揪,打算來個一刀兩斷,永絕後患時,一柄長劍遠遠地從門口方向飛來,分毫不差地沒入供桌,削去了那老尼姑抓著朱黛岫頭髮的五根指頭,疼得她哭爹喊娘,倒地哀號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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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黛岫讓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給嚇傻了,竟呆呆地跪著,沒想要逃跑,直到一條人影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嘴裡不住喊著:「青兒,我的寶貝青兒!」
朱黛岫幾乎無法資信,那個……滿身是血,那個步履蹣跚、走路跌跌撞撞的人是她的十二爺?她站起身,淚眼朦朧,「十二爺,真是你?」
煜禮喘息著,經過一場激戰,他幾乎筋疲力竭,似乎連站都站不穩。他對著朱黛岫伸出雙手,「青兒,過來讓我抱抱,過來!」
朱黛岫忍不住想衝過去,但一想到自己如果一過去,豈不是抗旨?這一抗旨,是不是又會牽累到他?不行,她不能再牽累他了!她害他已經夠多了,不能再讓他增加一項抗旨的罪名。
她勉力讓自己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地說道:「十二阿哥,你請回吧!青兒既身入空門,就是佛道中人,請十二阿哥不要再來打擾青兒清修的日子了。」
煜禮搖搖頭,根本不將朱黛岫的話放在心上,「青兒,別說氣話,快過來,我帶你離開這兒。」
「不,我不走,我已經落髮,雖然儀式還沒完成,但已形同出家,已經出家的人,又哪能跟著你走?」
「青兒,你是不是氣我太晚來救你?你也看到了,皇阿瑪派很多人守在外面,我一個人實在沒辦法……」
「十二阿哥請回吧!一朝身入空門,就已將凡間的愛慾情仇全丟棄一旁,請十二阿哥莫再提起,回去吧!」
「凡間的愛慾情仇全丟棄不要了?」
朱黛岫閉起眼睛,「是!」
「那你連我也不要了?」
「男女間的情感本就是鏡花水月,又何必執著?十二阿哥,你是金校王葉之身,小庵不敢留你,你請回吧!」
煜禮不禁為之氣結,他遠從京城趕赴皇姑屯救她,想不到竟得到這樣的回應?難道只因為自己晚來,讓她已經徹底轉性,不要自己了?
想到這兒,煜禮從背後抽出兩個早被鮮血所沾滿的枕頭丟在朱黛岫面前,「這兩個枕頭你認得嗎?你說不論生死,我們都要像枕頭上的鴛鴦一樣永遠在一起,你還記不記得?」
「我……」看著那對鴛鴦枕,朱黛岫本就脆弱的心,不禁開始動搖,腳下開始搖晃站不住。
眼看她仍舊無動於衷,煜禮失望了。他以為她正等著自己來救她,等著自己來帶她離開這是非之地,去過只屬於兩人的生活,可看樣子是他會錯意了。她是寧可遁人空門,也不要再跟著自己了!
也罷!經過這一場大鬧,他這皇阿哥還能當下去嗎?沒了皇阿哥的頭銜,他拿什麼養活她?還不如讓她在這兒吃飽穿暖,平平靜靜過一生,省得跟著自己,老是得擔驚受怕,更不知道哪一天兄弟的鬥爭又要落到自己身上,到時候他能再像這次這般幸運地全身而退嗎?
煜禮長歎口氣,「青兒,既然這是你做的決定,我尊重你。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要你記住,我永遠愛你,永遠都不會改變對你的心意。不管你變成什麼模樣,你在我心中都是最美好、最動人的,我的寶貝青兒!」
他轉身想離去,奈何長途跋涉,又經過一場激戰,早耗去了煜禮全身的力氣,加上精神上的絕望,使得他走不了幾步,便昏倒在地。
朱黛岫見狀大驚失色,顧不得自己衣著單薄,赤著腳撲上前將煜禮摟在懷中。
「十二爺,十二爺,你醒醒,你醒醒!」
煜禮無力地睜開眼睛,顫抖著手輕撫著她的臉龐,「你……」
朱黛岫又是急又是淚,小臉貼在煜禮滿是血跡的臉上,「我跟你走,我跟你走,不管你到哪裡,我都要跟你走,我再也不離開你了!」
煜禮一喜,伸手想抱她,怎奈地一口氣提不上來,又暈了過去。
朱黛岫急得滿臉都是淚,不知該如何是好。
帶著煜禮進尼姑庵?不,誰知道那庵裡的尼姑會對煜禮做出什麼事情來,剛剛煜禮還傷了庵主哪!再說,乾隆會這樣善罷甘休嗎?煜禮現在做的,可是抗旨的大逆不道之事,他會放過煜禮嗎?惟今之計,只有先帶著他離開了!
她胡亂找了雙鞋穿,轉身拿起那兩個鴛鴦枕塞在身上,然後使盡吃奶力氣攙著煜禮,跌跌撞撞地離開了尼姑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