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億!?」周淑妹中年微胖的身子憤怒地抖動著,雙目並射出逼人的精光怒視著她唯一的弟弟周清泉。
「姐,你……你別那麼生氣好不好?」周清泉心虛地低下頭,微禿的頭上隱隱泛著汗光。
「我真的被你給氣死了,十億耶!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你到底是怎麼搞的,能虧空那麼大一筆錢!」周淑妹怒斥。
周清泉的頭更低了,他一向就怕這個精明幹練的大姐,要不是這次事情鬧大了,他才沒有膽子來向姐姐求情。
「我也不是故意的。誰料得到股市一下就跌了一大半,這下子我從公司挪用的現金全被套牢了,一時之間根本拿不出來……」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在大姐凌厲的注視下益發狼狽。
「姐,你一定要救救我!」周清泉可憐兮兮地哀求。
周淑妹塗滿厚粉的臉頰可怖地猙獰著。她怎麼會有這麼孬的弟弟,都五十幾歲了,還要她操心。
「救你?」她怒哼出聲,「我恐怕沒那能耐!」
「不會的,姐姐,你幫我向老頭子說一聲,求求你,只要你肯幫忙,一定沒問題的。」周清泉刷白了臉,急得淚就快掉出來。
周淑妹冷冷地注視著他。
「你搞不清楚狀況耶,老頭子早就不管公司的事了,現在沈氏全交給那個小雜種,你這下被他捉到把柄他絕不會放過你的。」周淑妹惡毒地冷嘲。
周清泉嚇得手腳發軟,咚一聲跪在地上。
「姐,你別嚇我了!你好歹是沈老頭的老婆,沈昱峰怎麼也會賣個面子給你這個大媽的。要不你幫我向沈昱峰求個情,至少讓我寬限個幾個月,否則我真的要被捉去關了!」
「你竟然要我拉下臉去向那個雜種求情?」周淑妹大怒,「你死了這條心吧,別說我不肯了,沈昱峰那小子根本不可能答應的。你想想看,他在沈家熬了十幾年,好不容易把沈氏拿到手,他打壓我們都來不及了,哪還會幫我?」
「不會吧……他怎麼那麼狠……」周清泉失魂落魄地哺哺自語。
「不會嗎?」周淑妹冷哼。「你以為許經理和王經理為什麼在他上台以後就被調了職?傻瓜!他早就布好他的人馬,要把我的人都趕出沈氏。」
周清泉一聽全身頓時冒出冷汗。想起這幾個月來沈昱峰的動作,果然全是針對大姐身邊的親信而來……
「那怎麼辦……」他沮喪地將頭埋入掌中。「大姐,都怪你啦,這麼多年了,也沒給老頭子生個一兒半女,讓那小野種有機可趁,這下全完了……」
「死小子,這種話你也說得出來!你要不是有我,哪當得上沈氏的財務副總,這些年也不知拿了我們沈家多少好處,現在居然還怪我!」
「大姐,你別生氣!我不是有意的。」周清泉神情狼狽地躲避著大姐怒氣騰騰朝他打落的拳頭。
周淑妹氣喘噓噓地瞪視著他。
看著眼前的弟弟,一股強烈的悲哀湧上心頭。她從來沒有仔細端看他,瞧他稀薄的頭髮,臃腫鬆弛的肌肉——她印象中的弟弟已經變成一個糟老頭子了。
而她自己呢?想必更加不堪吧!
「服侍老頭子那麼多年了,到頭來我得到什麼?」她不甘地心酸起來,幾十年來的委屈化為不可遏抑的淚水。「不但要忍受他的花心,還要接受他那個來路不明的私生子。最後呢,他竟然讓那個私生子掌管公司,這分明是要斬斷我們一家的生路。我不甘心哪!」
姐姐突如其來的淚水讓周清泉亂了手腳,印象中從沒看過強悍的大姐哭過。
「別哭了,大姐,事情應該還有轉圓的餘地……」他不著邊際地出言安慰,心裡卻仍為那十億元著急著……
周淑妹不耐煩地甩開弟弟的手,轉身抹去眼淚。
哭泣從來不是她解決事情的方法,她冷靜下來,開始仔細思考。
必須有個一勞永逸的方法……她必須確保老頭死後,自己在沈家的地位不會動搖。
她知道必須向沈昱峰妥協,不管她有多厭惡他……
他是不可能被她的母愛感動的,周淑妹不屑地撇撇嘴。
沈昱峰是個冷面無情的混蛋,他早就看她不順眼了,若想要改善他們之間對立的關係也早已晚了十幾年。
那麼要用什麼方法呢?她必須建立一個牢不可破的關係……
忽然間,一個點子浮現在她腦海。
「清泉,筱亢什麼時候回台灣?」
周清泉嚇了一跳,他還在擔心那十億元,怎麼大姐一下子就轉移了話題。
「她下個月就念完書了,我打算讓她繼續待在日本。」他的語氣有難掩的厭惡,每次提起這個女兒總讓他感到煩躁。
「讓她回來。」周淑妹命令道。
「為什麼?」周清泉皺眉。「我不想看到她。」
周淑妹冷然注視著他,「她畢竟是你名義上唯一的女兒。」
「那又怎樣,還不是那女人無恥,在外面偷人……」
周淑妹制止了弟弟的怒言。
「我們周家白養了她二十年,總要拿些代價回來。」她冷笑道。
「我不懂你的意思。」周清泉再度蹙起眉頭。
「沈昱峰那小子答應了老頭子,他的婚事由老頭子作主。」周淑妹得意地大笑。
周清泉總算明白地睜大了雙眼。
「你是說……要筱亢嫁給沈昱峰?那怎麼可能?沈昱峰不會同意的!」
「由不得他!」周淑妹斷然地道。「我有自信老頭子會聽我這一回,到時候他不低頭也不行了。」
周清泉猶不可置信地瞪著他的大姐。「可是筱亢那邊怎麼辦……她不會答應的……」
「由不得她!」周淑妹不屑地輕斥,「你好好想清楚,這是最後的機會了,他們若結了婚,到時別說你那十億元了,將來咱們在沈氏的地位都不成問題,否則……哼!你就等著坐牢吧!」
周清泉一凜,明白大姐的話沒錯。「好,我叫那丫頭立刻回來!」
一抹陰沉的笑在周淑妹的臉上漸漸展開,冷的令人不寒而慄……
「相親?」沈昱峰的劍眉微揚。
陳士良恭謹地點了點頭,抑下一抹笑意。
「是的,大夫人是這麼說的。她希望您明天能參加在周府的晚宴,屆時她會介紹她的侄女和您認識。」
沈昱峰的嘴角揚起一抹扭曲的殘忍笑意。
「周清泉當真走投無路了?連這種老掉牙的把戲也使出來。」
陳士良垂首不答。在沈昱峰手下工作多年,他老就學會「沉默是金」的道理。
「我要你查周清泉的事進行得怎樣了?」沈昱峰神色淡漠地燃起一根煙。
「是!」陳士良將手上一疊資料遞到沈昱峰桌前。「周副總侵佔公款的事已罪證確鑿,所有的物證、人證都已齊備。」
沈昱峰滿意地點了點頭,翻動面前的資料。「好個周清泉!這些年竟然有本事污了這麼多錢。」他淡淡地嘲諷道。
「沈董,我們是不是要採取行動了?」陳士良藉機請示道。
「不用急。」一絲殘酷至極的笑意令他俊美的臉龐頓時變得猙獰駭人。
陳士良一凜,驀然一陣寒意襲上心頭。沈昱峰的表情讓他想起一隻逗弄獵物的黑豹,純然的嗜血、殘暴。
「那麼——」陳士良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嚨,掩飾自己突如其來的慌亂。「明天晚上的宴會……」
「我會參加。」沈昱峰明快地決定。「我倒要看看她還有什麼把戲。」
陳士良喃喃地應了聲,退出了董事長室。靠在大門上,他吐了口長氣。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在這種迫人的老闆之下工作多久,他搖搖頭,匆匆回到他的辦公室。
沈昱峰獨自坐在寬敞的辦公室中,他冷漠的眼眸掃過一面寬大的落地窗,深色的皮椅、暗紅色的長毛地毯,和牆上那幾幅深色木框的名家油畫。
這個辦公室是地位、金錢與權力的象徵。是他十多年來企盼、渴望的全部。他知道自己絕對要保有它。
沈昱峰露出一抹近於自嘲的苦笑,他太清楚他失去這一切的後果了。在沈家的十幾年教會了他如何冷血踩在敵人頭上往上爬,今日若非他得勢,明日苟延殘喘的人將會是他。
他的目光掃過桌面上唯一的一張照片,他的眸子瞬間軟化了下來,那是他的雙胞兄弟昱文與他的合照。
照片中的昱文有著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和他一模一樣的臉龐閃耀著和煦的溫柔。而一旁冷漠地繃著臉的人則是他了。
很難相信上蒼造就了二個相同面孔、相同身形的人,但個性竟是如此南轅北轍——昱文是灑脫、溫和的;他則是執著、冷酷。
昱文可以毫無絲礙地拋下沈家的一切說走就走,而他卻不行。他堅持戰到最後一刻,直到當年那些欺負他們兄弟倆的小人們都匍匐在他的腳下方肯罷休。
然而此刻這些他都唾手可得了,為何他心中卻毫無喜悅之情?
他搖搖頭,明白自己其實是羨慕弟弟的落拓,只是他的本性如此,半點強求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