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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雲石

  夜夜聽他的囈語夢話,都是催人心肝的苦苦思念,她的淚,只有掉得更凶;她的心,只有沒得更緊。

  為他擦淨身體,連夜縫了一套衣裳,再教雨兒送飯給他,原以為到此為止,怎知,他翻過兩座山,翩翩出現了。

  不能了!已經不能再有情愛了!徐蘋拭了淚,輕聲推開門,又是一個月圓之夜,月光灑地,明亮如畫,屋前的藥草也塗上一層金光,好柔美的月色!

  她左右張看,是在尋他嗎?不,他走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來到溪邊,溪水也跳著明月,天上有月,水裡有月,而人間呢?

  她在溪畔一塊石頭坐上。幾年來,每當夜裡睡不著覺,她總是來到這邊看月,有時抱著襁褓中的雨兒,有時獨自一人,心中想著,他也在看月嗎?見月如見人,可是,她想念的是他的心跳、他的呼吸,還有他的深情。

  從懷中拿出一方淡綠帕子,徐蘋拿在臉上,輕緩摩拭,雖然已經洗過千百遍,但這上面仍有他的味道。曾經是擦過他的臉,如今也拿來擦自己的臉,是不是也和他耳鬢廝磨了?

  將帕子攤在膝上,癡望水中月,眼裡浮起一層水霧,水上也飄來一片霧,山中子夜,總是起霧的,夜深露濃,她眼中的霧更是朦朧。

  一陣涼風吹過,吹落了她的帕子,她起身去拾,在白霧飄渺中,有一雙手比她更快,俯身為她拾起。

  「蘋妹,你還帶著這條帕子?」

  他沒走?

  徐蘋心慌意亂,回頭就跑。於磊追上前,從後面抱住她的身軀,密密相貼,把帕子塞到她顫抖的掌中,也握緊了那想掙扎的手,唇貼上她的額角,氣息噴在她臉上,「你真狠心,要趕走你傷重未癒的丈夫嗎?」

  徐蘋無力了,她不能抗拒他的胸膛,只能哭著,「放開我,你不是我的丈夫,我成親了……」

  於磊扳過她的身,仍是緊抱著她,眸子深邃如星,「是的,你成親了,你只有和我拜過堂,你是我的妻子,而我,就是你唯一的丈夫。」

  「不,你不是……」

  「蘋妹,何苦還陷在上代仇恨之中?」

  「我沒有!」

  「你有!你念念不忘的就是,我是王棠的兒子,而我又刺了你一劍,是不是?」

  徐蘋低頭,任淚水滴在她為他縫製的衣上。

  於磊放開她,從腰間抽出匕首,「給你,你若恨著那一劍,你就朝我身上刺一刀,刺哪裡都可以,刺中心臟更好,真正了結兩家恩怨!」

  徐蘋打掉他的匕首,哭道:「你身上的傷不夠多嗎?還要我刺你?」

  於磊又擁緊她,好想把她揉到深處,「蘋妹,蘋妹,都過去了,我當年無意傷你,可是你不聽我解釋,對不起,對不起……」

  他的淚水滴到她的額,流到她的口,也是苦澀的。

  徐蘋癡狂地喊道:「不,你是他的兒子……」

  於磊按住她的肩,注視著她,「我爹不是王棠,我爹是負心郎於七,你如果要為這一絲血緣離開我,這六年的懲罰還不夠嗎?」

  他撫著她的發,將髮絲撥過她的耳,捧起她的臉頰,「岳父也說了,恩怨結束了。這些年,誣陷翱天派的王棠死了,嘯月派五個女婿爭奪家產,弄得四分五裂;而一手策劃藍玉冤案的太祖皇帝也死了,孫子即位,叔叔卻不服,起兵靖難。不過,那些都是別人的恩恩怨怨,再也與我們無關,為什麼你還在計較?」

  徐蘋哀切,她是不計較了。隱居六年,江湖過往,權謀鬥爭,早已事不關己。只是,想到當日那一劍,想到他的生父,心有千千結,終是無人能解啊!

  於磊以手指撫拭她臉上的淚痕,「你心中有結嗎?結是一條繩子綁著一個吉字,解開繩,就是吉,就是海闊天空,是翱天也好、是嘯月也罷,都是飛在清朗開闊的天!」

  抽絲剝繭,心結似乎慢慢被解開了,她抬起眼,望向他清朗的笑臉。

  「當年,你為難,我也矛盾,千不該,萬不該,我失誤刺中你。在那個時候,恐怕我講不出這些道理,你更聽不下去,就算我沒有誤傷你,我們免不了還是會分開。可是,六年的時間,足夠讓我去想,也足夠讓你去沉澱。

  「蘋妹,你要像你們祖師爺一樣,抱憾以終嗎?人生有幾個六年?我們曾一起共患難、歷生死,愛你的人不是你的仇人,愛你的人叫做於磊,是你的磊哥,是你的丈夫。」

  徐蘋注目他,他和她,原是不存在仇恨啊!只因當時傷心絕望,轉身而去,而今歲月悠悠,腿上的劍傷早已癒合,連疤痕都不復見,她為何還抓住過去的情仇糾葛,而不去尋回應有的幸福?

  於磊又道:「即使你不願再見我,那上代恩怨,又何苦連累我們的下一代?」

  徐蘋怔忡,「雨兒?」

  「我自幼沒爹娘,知道沒爹娘的苦楚。雨兒雖然有娘,但總不能代替親爹啊!你可知他被村裡的小孩欺負,欺他沒有爹?」

  徐蘋點頭,淚水滑下,「雨兒他有爹。」

  於磊的手也顫抖了,「雨兒……雨兒就是我的兒嗎?」

  徐蘋雙手環住他,倒在他的懷中哭道:「磊哥,磊哥,你就是雨兒的親爹啊!」

  於磊心情激盪,虛歎再三,今夜,他不只找回他的妻,也撿到一個兒!

  徐蘋仍哭著,「可是……我不知道,雨兒該姓什麼?」

  於磊篤定地道:「雨兒姓徐。」

  「磊哥?」淚眼望去,依然是那灑脫的笑容。

  多年死結,瞬間得解!

  「你好狠,騙他說我是壞人,不讓我們父子相認?」

  「磊哥,我……你不要生氣,是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於磊輕抬起她的臉,柔聲道:「傻丫頭,我怎麼會生氣?只要你不再離開我,我們再為雨兒生弟弟妹妹,好不好?」

  於磊吻上徐蘋的淚,輕柔滑下,熨過她的頰,慢慢地停在她的唇。唇瓣相接,睽別多年的悸動又回到了兩人體內,閉起眼,彼此輕啄對方乾澀許久的唇,細細滋潤。唇濕了,臉熱了,舌交纏,心交織,摩挲著彼此的身,深吻不斷。

  「磊哥,你……你的鬍子……」長吻方歇,徐蘋呻吟著。

  「又刺癢你了?」他故意磨擦她的臉,「想念我的鬍子嗎?」

  「想……」徐蘋臉紅了。

  「我讓你一輩子都想。」他貼著她的臉,又是綿長的吻。

  他抱著她,坐在溪邊石上,咬著她的耳垂,「是你救了我,謝謝你。」

  「我趕跑岷江派,警告他們不得再踏入山裡。你的傷,還沒痊癒吧?」

  「看到你,都好了!你這個細膩的軟心腸,要趕我走,還送藥給我?憑這點,我就知道你沒有再嫁。」

  徐蘋羞愧,「不會趕你了。」

  「蘋妹!能告訴我,當年是怎麼一回事嗎?」

  她在他懷裡,聽他沉穩的心跳,訴說著,「那時,我很彷徨,很傷心,一直跑,跑到江邊,不想活,就投江了……」

  「傻丫頭啊!你流了那麼多的血!」於磊吻上她的髮梢眉角,有失而復得的喜悅。

  「再醒來時,是在一艘船上,那船正要過三峽,回四川。」

  「原來你那時就來了。」

  「那船是送了藥材到江南,又買了貨物要回去,我跟他們到成都府,聽說裡頭有產藥,就進來了。然後發現懷了雨兒,我才有勇氣再活下來,幸好村裡的婆婆很照顧我。」

  「可是,你還是躲到這山腰裡?」

  「一來是想種些藥草謀生,二來是避開村裡的流言。」

  「苦了你。」於磊愛憐地撫摸她的發。

  徐蘋從他懷中坐起,亦是理著他的鬢邊白髮,「這些年,你也辛苦了。」

  「我老了。」

  「你沒老,你還是一樣,萬里無蹤,永遠是我的英雄。」

  「你也是一樣的美,跟當年一樣吸引我。」於磊又吻著她,撫著思念多年的嬌軟身軀,聞著那清淡草香的軟滑凝脂,輕輕掀開她的衣襟,拂過她胸前的柔軟,「七年前,我救了你,注定要相識相愛;七年後,你救了我,注定要重逢,注定要白首到老。」

  徐蘋身子輕顫,拉住他的手,羞靨如醉,「這裡冷,我們進屋去。」

  夜霧已散,亮圓的月又探出臉,夫妻倆手拉手,一轉身,就看到雨兒站在後頭。

  這小傢伙!他站在那裡多久了?又教他看見了什麼?

  雨兒臉上的淚痕已干,他怯怯地問著,似乎又要哭了,「娘,叔叔就是雨兒的爹嗎?」

  徐蘋微笑道:「是啊!快叫爹爹!」

  於磊上前,「雨兒,我是你的爹哪!」

  「爹?爹!」跟娘親嘴的叔叔就是爹爹?

  早就知道他不是壞人嘛!原來雨兒的爹那麼強壯,那麼厲害!雨兒長大也要像爹爹一樣厲害!

  小嘴一扁,雨兒哭著抱住於磊的大腿,「雨兒有爹爹了!雨兒真的有爹爹了!」

  於磊抱起雨兒,疼惜地拍拍他的小身子,「雨兒,我的好兒子,爹回來了,爹以後教雨兒武功,沒有人敢再欺負雨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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