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鴻插嘴道:「也是師娘的苦心。」
無有遙想著。「三十年前的斷劍大會,程岡不過是個少年劍客,梅姑娘也還是個垂髻姑娘家,成天跟在她師兄程岡身邊,歲月匆匆,一晃眼,他們的女兒也這麼大了。」
無有又道:「程岡就是要徹底忘掉雷霆劍,這才不與貧僧聯絡,而貧僧二十年來參禪悟道,好不容易才磨掉心中那把劍,莫兄弟的出現,無異擾亂貧僧的清修,這也是貧僧遲遲不肯下山的原因,未料此一耽擱,莫兄弟一來一返,再讓二位遭逢劫難。」
若無劫難,哪見莫鴻的真情?翠蘿道:「大師千萬不要這麼說,因為這個劫難,才讓我和莫哥哥在一起,好壞變數不可預料,只有冥冥中安排的上蒼才能知其道理。」
「程姑娘果然冰雪聰明、討人喜愛,難怪莫兄弟念茲在茲,連昏迷時也叫著程姑娘的名兒。」
翠蘿臉一紅,「我是最近才懂得思考的。請問大師,莫哥哥的傷要不要緊?他還會痛呢!」
「不要緊,莫兄弟的內傷已由貧僧以內力和藥方治癒,皮肉傷口收縮,難免牽動痛處。貧僧原勸莫兄弟多休養幾日,可他卻迫不及待地要趕回北廣城救你。」
翠蘿含怨似唱地瞧著莫鴻,又想到雪香的狠毒,不由得氣憤地道:「章雪香太毒辣,我……我……」
「程姑娘想要報仇?」無有問道。
翠蘿跳了起來,「對!不只章雪香,還有朱譽、水中仙、章綸、尹耕學……」
一串人名念下來,她發現除了這幾個主要仇家外,尚有釵姐兒、章家夫婦、以及背後一幹不知名的江湖人物,他們全都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幫兇,她的仇家何止區區數人?
莫鴻與她也是同一個念頭,他歎道:「冤冤相報何時了?朱譽殺了我娘和師父,我去殺了朱譽,朱譽的家人又來殺我,總沒有一個了結啊!」他拳頭緊握,陷入了連環的迷思。
「這就是雷霆劍的秘密。」無有當頭棒喝。
翠蘿眼中含淚,不解地直視無有深不可測的眼眸,莫鴻亦是呆望著他。
「歷來江湖人士總以殺戮奪劍,被殺者的親人子孫又起而報仇,意圖搶回雷霆劍,週而復始,因果循環。」無有一句句分析解釋,「程家子孫為了追回雷霆劍,即便是以替天行道的姿態出現,卻也陷入奪劍輪迴之中,一代又一代的血腥使命,是為子孫造孽啊!」
翠蘿道:「是我祖父終結了這一切的殺戮。」
無有道:「他或許緩和了這三十年來的血光之災,但是殺戮仍在,而這全起因於他的一絲貪念。」
翠蘿和莫鴻異口同聲問道:「是因為他藏了雷霆劍嗎?」
「是的,程傑自東方羽手中奪回雷霆劍後,又連續以雷霆劍誅殺其他聞風而至的奪劍人馬,幾達四、五十人之多,所以他才會下定決心召開斷劍大會。」
莫鴻道:「太師父做對了呀!」
「他就錯在對雷霆劍的傳說起了好奇心,貧僧猜測他鎮日研究把玩,心生迷惑,最後瞞過大家,私下把劍藏了。」
「可是,要不是水中仙去找爺爺尋仇,江湖人士也不會知道斷劍仍在呀!」
「水中仙不去,別人還是會去,程傑的仇家實在太多了。那時江湖傳言,程傑雲遊四海去了,而程傑的諸多弟子仍留在楓林山莊,仇家也不敢貿然闖入,尋仇計劃只好暫時作罷。其實程傑仍由他兒子藏在楓林山莊中,嚴密保護。若貧僧沒有猜錯,程傑在那時已經發狂。而水中仙鍥而不捨,花了十餘年的功夫,終於找到程傑,也發現雷霆劍仍在世間。」
「我爺爺為什麼會發狂?」
「是雷霆劍的魔障啊!」
「怎麼說?」
「江湖傳言,雷霆劍藏了珠寶、秘笈、藏寶圖,或是說血祭雷霆劍,可得仙人指點武功。其實,此劍什麼也沒有,只是一把尋常精鑄的劍器。然而,凡得劍之人,必經殺生,本身業障已重,在百思不解雷霆劍的秘密後,心思混亂,又見劍上血光,如冤魂索命,所以發狂。」
翠蘿聽得全身發寒,握緊了莫鴻的手,「大師如何得知?」
「因為當年,貧僧也是眾多奪劍的癡人之一。」
翠蘿和莫鴻倒抽一口氣,那麼,無有也是沾過血腥了?
「你們走吧!」無有不想再談論了。
「大師……」
「出大漠、浮東海、入深山都好,不要再管雷霆劍了。程姑娘的爹娘做得很好,所有怨仇皆止於他們那一代,你們就再也不要管了。」
翠蘿搖頭,「父母之仇豈能不報?」
莫鴻也道:「還有我娘!」
「迷津呵!迷津呵!」無有拿出念珠,一圈圈地數著,「水中仙得雷霆劍的消息已經傳遍江湖,北廣域內人馬集結,龍蛇雜處,即使他們找不到最後一截斷劍,都將免不了一場你死我活的奪劍之戰。兩位既然藏妥斷劍,就已經了結雷霆劍與程家的三百年輪迴,貧僧勸二位就此脫身吧!」
翠蘿還是緊緊握住莫鴻的手,在涼涼的秋風中,兩人的掌心都在冒汗。
告別無有大師,莫鴻帶著翠蘿往東邊而行,到底要去哪裡?他也沒有主意。
每天朝著日頭升起的方向,似乎是迎著光明的未來,但是,他們的未來是什麼?深仇難報,遠離家鄉,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老死一生嗎?
沿途見到綠樹轉黃,落葉飄零,而在楓林山莊,那一片楓樹林是否也已經紅遍山野了?
翠蘿更沉默了,莫鴻知道她在思念故鄉。
伴在她的身邊,或許是他唯一能給她的安慰。
這天,他們在路邊的一家小店吃飯,卻依然是食不知味,心事重重。
鄰桌有幾個商人聚在一起,高談闊論,大口酒肉伴著橫飛唾沫。
「聽說巡撫大人一路南下,準備辦一辦北廣縣的尹耕學。」
「尹耕學?我在北廣縣城時,就聽說他判了很多冤獄,又跟一些不正當的江湖人物勾結在一起,難怪驚動上頭。也好,是該辦辦幾個貪官污吏了。」
「何止冤獄?還大大擾民哩!苛捐雜稅不說,只要他看上哪家房子園林,就強行低價買下;看上哪家閨女,就派人說媒,強納為妾。你們說,這還有天理嗎?枉費他讀聖賢書。」
「他還練武呢!初到任時,拜了一位退隱的劍夫為師。誰知今年年初,竟帶兵抄了他師父的家,說是師父偷了貢品。」
「人家楓林山莊家財萬貫,莊主不出世已久,怎麼會貪圖幾塊翡翠寶玉?還不是要找一把寶劍。」
「是呀!我聽說了,他把整個楓林山莊都翻過來了,還是找不到,後來那個莊主被自己的徒弟殺了,事情不了了之。」
「事情還沒結束呢!兄弟我才從北廣城出來,那邊來了很多滿臉橫向的江湖人物,說是要把楓林山莊敲碎,折屋、挖墳,非要找出那把寶劍。」
「唉!誰知道這些人在想什麼……」
在那群商人的談笑聲中,翠蘿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 ☆ ☆
依然是覓著了山野間的石洞,今夜,莫鴻帶著翠蘿在此休息。
兩人依然是緊緊依偎,十指交握,卻是難以入眠。
翠蘿攀上了莫鴻的肩,「莫哥哥,我……」
「小蘿,有什麼心事嗎?」
「我是你的妻,為何……為何你總不碰我?」
他撫著她的臉,輕笑著,「這不是碰你了嗎?」
「你是嫌棄小蘿嗎?」她忍不住淚水滴落。
「啊!小蘿,你想到哪兒去了?」他吻著她的淚,「我不能委屈你,等我蓋一間遮風蔽雨的房子,在師父、師娘以及我爹、娘的靈位前拜過天地後,我會給你最幸福的生活。」
「跟你在一起,就沒有委屈,我也不要等到那個時候,莫哥哥,我……」說著便輕解羅衫,雪白肌膚若隱若現。
莫鴻按住她的手,「小蘿,我倆心意相通,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你想回去,回到楓林山莊,是嗎?」
翠蘿困難地點點頭,「那裡才是我的家,他們……他們竟然要毀掉它。」
「那裡也是我的家,我不會讓他們毀了它。」
翠蘿神色黯然,「只是,這一回去,生死難料……」
莫鴻小心地問著,「所以,你要給我?」
淚水滴到他的手上,綻出一朵無色的花。
「你是莫哥哥的,莫哥哥也是你的。小蘿,天長地久,我們都是夫妻。」他輕拭她的淚,以手指溫柔地撫觸她的臉,她閉上了眼,細細體會他的萬縷柔情。
她握住莫鴻的手,以臉頰不斷摩擦,她喜歡他這雙手,是這雙手流露出他的情感,讓她深深體會到他的真摯愛情。
把手抓到她的唇邊,輕輕吻著他的指頭,再把他大大的手掌蒙上自己的臉,感覺好溫暖呵!
「小蘿,你要悶死自己啊?」莫鴻笑著,挪開手掌,捧起她的粉嫩臉蛋,凝望著她,「你一點都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