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岡道:「當年,你太師父依祖訓追回雷霆劍,召開斷劍大會,當眾斷劍,卻被雷霆劍的傳說所迷惑,私藏斷劍,捧著斷了五截的雷霆劍,鎮日思量研究。」
「他參詳多年,個性逐漸怪異,獨自住在斷劍祠,不與外人接觸。後來我娶了你師母,她個性善良乖巧,侍奉公公毫無怨言,每天總會到斷劍祠探視你太師父,結果就遇上了前來報仇的水中仙。」
莫鴻問道:「水中仙?」
「沒錯!她就是劍神東方羽的妻子、章綸的母親,也就是殺了我愛妻的兇手。」程岡目光灼灼,「水中仙心中充滿仇恨,你師母為了保住腹中胎兒,不敢輕舉妄動,可等我趕到,擊退水中仙,你師母已身受重傷,生下翠蘿三天後就……」提起往事,程岡不禁紅了眼眶。
「太師父為什麼不救師母?」莫鴻不解的問。
「他走火入魔,神志喪失,狂笑而死。你師母見這把劍害人無數,臨死前要我立誓,絕不為她報仇,不要再讓女兒捲入雷霆劍的是非,讓她毫無牽掛的長大,再找個好丈夫嫁了。所以,我一直沒有告訴翠蘿這件事。為了給她幸福平靜的下半生,我千挑萬選,一再過濾,怎知……怎知還是中了賊人布下的圈套?翠蘿啊!是爹的錯,爹對不起你!」程岡老淚縱橫,無限淒涼。
莫鴻低下頭,任蕭蕭冷風吹過寒顫的身心,也為翠蘿母女的命運同聲一哭。
程岡道:「翠蘿還好嗎?」
「請師父應變。」
「應變?唉!這些年來,一切平順,我以為江湖早已淡忘三十年一次的血祭,正慶幸雷霆劍的魔咒真正解除,誰知,水中仙帶走一截斷劍,多年暗中部署,早就伺機而動。」程岡又是歎道:「當初嫁女兒,就是想讓她避禍,這一避,竟把她推入不幸!莫鴻,她怨我嗎?」
莫鴻據實以答,「師父,師妹不怨,她說這是宿命。」
「這孩子,」程岡苦笑道:「她長大了,個性跟她娘一樣。挹翠到死都不怨,她說,能以她的性命換得江湖的安寧,也值得了。莫鴻,你可知其餘四截雷霆斷劍在哪?」
「徒兒不知。」
程岡望著覆滿青青綠草的墳塋,「世上除了我之外,再無人知。」
莫鴻道:「這也是師母的意思嗎?」
「此劍不祥,你師母囑咐我藏好,是希望程家後代子孫永遠脫離追回邪劍的宿命,不再涉足江湖,更不要我像你太師父一樣,為劍而狂。希望雷霆斷劍的消失,能平息江湖上的紛紛擾擾。」
莫鴻感慨道:「師母好偉大。」
「所以,秉持挹翠的遺言,我不會拿出雷霆劍,更不會交付給任何一人。」程岡斬釘截鐵地說著。
「那師妹怎麼辦?」莫鴻唯一擔心的就是翠蘿。
「我自會應付章綸和水中仙,程家的噩運就到我程岡這一代,我絕不會讓翠蘿吃苦。莫鴻,為師的就拜託你了。」「師父,我……」
「說來師父會收你為徒,其實也是我的私心。翠蘿自幼便常找你玩耍,我見你身子骨好,心想傳授功夫給你,既可保護翠蘿,也可為山莊多個幫手,以後當個全能的管家。如今,大難臨頭,我真正信得過的,也只有你一人。」
莫鴻聞言,立即下跪道:「承蒙師父看得起,不嫌徒兒出身卑賤,讓徒兒學了本事,徒兒本當盡力保護師父和師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程岡扶起他,「莫鴻,我是看著你長大的,知道你本性敦厚,謙沖有禮,任勞任怨,五個弟子裡面,你的個性最穩定,最讓我放心。可歎我的門戶之見,在為翠蘿挑選丈夫時,竟然忘了你。」
莫鴻惶恐地道:「師父,莫鴻只是個下人,能服侍師父便已心滿意足。」
「翠蘿跟著你的時間比跟著我還多,有你陪伴在她身邊,我一直很放心,此刻,我有個不情之請。」
「師父……」
「若是我有個三長兩短……希望你不要嫌棄翠蘿,她不懂事,就請你照顧她了。」
照顧保護翠蘿,一向是莫鴻的心願,如今竟然由師父親口托付,他自是喜不自勝。
「我知道她嫁過人了,我不敢要求你娶她,只求你照顧她的生活……」程岡悵然道。
莫鴻如夢初醒,趕緊跪下,「是師父您不計較徒兒出身,如果師父允許,徒兒……徒兒願意一生一世照顧師妹。」一口氣說出肺腑之言,他的一張臉都漲紅了。
程岡再度扶起莫鴻,握住他有力的臂膀,語重心長地道:「拜託你了。」
莫鴻想到翠蘿的哀哀神情,心生豪氣,凜然道:「師父,您放心。」
程岡沉吟片刻,又轉身凝視墓碑,像是在跟他的愛妻說話。風吹衣袂,飄飄無依,他又道:「我想不只有章綸,恐怕武林間已經傳言,雷霆斷劍仍在楓林山莊。唉,三十年一度的浩劫又來了,今年中秋以前,山莊將無寧日。」
莫鴻小心地問道:「要不要告訴四師兄?我們可以聯手抗敵。」
「朱譽?暫且不提。」程岡仍是不斷地歎氣道:「今年,恐怕又無法避免一場腥風血雨了……」
直到程岡師徒二人離去許久,寒風依然颯颯搖動樹幹枝頭。風吹草動,在墓園旁的林木中,隨著呼嘯風聲而出的,還有一個喜形於色,卻又一臉肅殺神色的男子——朱譽。
☆ ☆ ☆
莫大娘望著桌上堆積的銀子,「鴻兒,老爺真的要叫我們離開?」
莫鴻幫忙把銀子收進荷包裡,「是啊!娘,您別擔心,師父他嫁完女兒,心情輕鬆,想要賣掉山莊,雲遊四海。你看,他也沒有虧待我們,給了這些銀子,夠咱們買一塊田,安心過日子了。」
莫大娘仍憂心地道:「這不合理,老爺將整個山莊的人都遣散了。」
「娘,您不要想這麼多。師父這趟出去,不知何年何月才會回來,他這麼做也是為了大家的將來著想。讓大家拿銀子去買地或做個小生意,自力更生,總是強過依賴一個空殼的山莊。」莫鴻將荷包塞進莫大娘的手裡。
莫大娘道:「不,這其中一定有問題,這兩天老爺的神色不對。」
莫鴻又幫她理好包袱,「沒事的,您安心跟著周大叔走,孩兒托他幫你買地蓋屋,過一兩個月,孩兒幫師父把事情處理好,就會過去找娘。」
莫大娘戀戀不捨地環視屋內的擺飾,「唉!轉眼間我在這裡也住了十八年,看著小蘿出生、長大、出嫁……對了,你這次去看她,她還好吧?」
「娘,她很好,您不用擔憂。」
「沒事就好,平安是福。老周準備好了嗎?」
莫鴻走出去探看一下,又回來道:「小狗子還在哭鬧不休,周大叔的媳婦兒在哄他,馬車都還沒準備。」
「這樣啊!」莫大娘想了一下,「那我趁現在到夫人墳前向夫人道別。」
「娘,我陪您去。」
「不用了!那條路我來回走了幾千遍了,我去去就回來,你趕緊去老爺身邊待命,幫他分憂解勞。」
莫大娘離去後,莫鴻走向大廳,路過幾間長工、傭人的房間,門板沒有關好,任憑風吹得砰砰作響,莫鴻推開門,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房間,輕歎一聲,把門關緊。
幾天來,程岡遣盡所有山莊內的家人,不讓他們遭受無妄之災。莫鴻想,或許師父打算帶著雷霆斷劍遠走天涯;也或許師父想待在山莊,獨力抗敵。而程岡並沒有言明他的想法,只是一再囑咐莫鴻照顧翠蘿。
小蘿!莫鴻在心底一聲聲的呼喚。
師父將有大難,令未經江湖風雨的莫鴻有些心慌,他不知道為何師父不讓四師兄知道,難道師父也懷疑四師兄嗎?
莫鴻走過四師兄的房前,心想四師兄平時雖然沉默寡言,鎮日練武,與他話不投機,但他來自鄰縣的官宦世家,一心只想回家迎娶未婚妻,怎麼會像章綸一樣別有企圖?
還是讓四師兄知道吧!莫鴻敲了幾次門,卻不見回應,正欲到練武場找人,一個傭人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莫鴻,快去、快去大廳!來了好多官府的人。」
莫鴻趕到大廳,只見屋外滿是官兵,程岡則是臉色凝重,與一名身穿官服的官員對峙著。仔細一看,那官員不是別人,正是本縣的縣令尹耕學,亦即莫鴻的二師兄。
尹耕學看到莫鴻,笑道:「五師弟,你也來了。你來勸勸師父,是王法重要呢?還是師徒之情重要?」
莫鴻不敢遽然回答,連忙問:「二師兄,發生了什麼事?」
尹耕學身邊一個護衛喊道:「放肆,見了老爺還不下跪?」
尹耕學其實也不老,乃是一名二十七、八歲的青年才俊,他笑著阻止那護衛,對著莫鴻道:「莫鴻,只要你識時務,你永遠是我的師弟,本官也會在衙裡幫你謀個一官半職。」
莫鴻見事態不對,回頭望向程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