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喜歡蝴蝶?」
「蝴蝶是大自然舞台的精靈,懂得欣賞它,也等於開啟了一扇美麗之窗。賞蝶必須在春夏之季,而蝴蝶生命期短,只有觀察它,才能體會它對生態環境的影響。」
何夢蝶專心地聆聽。「所以你觀察我就像觀察蝴蝶那麼仔細?」
望著她迷人的臉蛋,他又忘形地剖白了:「可以這麼說,夢蝶,夢蝶,你是我夢中的彩蝶。」
何夢蝶萬萬沒料到他居然暱稱自己的名字,又講出這麼露骨的話,不禁嬌羞地低下頭去。 他見她沒回話,就大膽地往下說:「雄蝶在求偶時,都會來一段婚前舞蹈,博取雌蝶芳心,雌蝶若是接受求婚,會和雄蝶雙雙對對飛舞。你願意和我一起共舞嗎?」
本來略微羞澀的何夢蝶,此時大吃一驚。儘管他們已認識一年了,但開始熟稔也不過是最近的事而已,他居然藉討論攝影的主題來向她求婚,不僅大膽,還史無前例,一時之間她實在無法接受。
「我想我該回去了。」她想逃避。
汪舜國看她不自然的表情,驚覺自己太心急,又嚇到她了。
沈默了數秒,他才開口致歉:「我總是讓你驚慌失措,跟你在一起,我似乎總是失控。」
二十幾分鐘後,他看著何夢蝶像逃瘟疫般以飛快的速度跑出車座。
他極為懊惱、沮喪。「都被我搞砸了。」
「我有資格嗎?我這輩子有機會當新郎嗎?」獨坐在車內的他又開始矛盾了。
「戀愛要開花結果,而我是一個不能結果的人。我恨!我恨……」那殘酷的事實讓他感到自己不再是完整的男人。汪舜國觸及心底的傷痕,頹喪地捶著大腿。
直到返家,躺在床上的他仍無法忘懷今晚和以前的遺憾。
八年前,當醫生宣佈他無法生育時,他激動得差點發狂,這晴天霹靂的打擊深深傷害了他男性的自尊,而他也要一輩子承受這種痛苦。
「不!」他 耳大叫。 「不!我不能失去她!我不能!」
星期二下午,何夢蝶準時到達民物之家,畢哲宇正在準備宣紙、墨汁、國畫顏料。
上次來去匆匆,也沒多逗留,今天在等候之際,她再度仔細瀏覽畢哲宇的書法與國畫。繪畫是他的主要工作,書法、國畫是副襯,他的國畫都以彩墨為主,山水較多,仕女次之。
畢哲宇拿來一套類似唐朝仕女所穿的衣裳要她換上,她抱了衣服到更衣室換裝後,就斜倚在榻鋪上讓他作畫。
這已經是第二次作畫了,她不想再當木頭美人,在靜止的空間、沈悶的空氣裡跟他四目相對。 「可以說話嗎?」
「可以,但你不要動得太厲害,我將你的輪廓勾勒出來後,畫背景及上色就比較順手。」
「國畫中那一種最難畫?」
「畫畫本身就很難,畫人物更難,既要捕捉神態、儀韻,又要讓它躍然於紙上,這完全要靠功力與經驗;作畫要有靈敏、深刻的感覺,才能刻畫入微。」
「這麼說,繪畫還是一條艱辛的路程。」
「嗯,近年來西畫蜂擁而至,中國傳統畫風逐漸被西方畫法取代。好了,別說話,讓我專心作畫。」他用一種異於平日率性不拘的嚴肅眼神盯著她。
何夢蝶聽了,不敢再多言,靜下心來望著他專心作畫。
這次,她才真正細看他的長相,細眉慧眼,薄薄的嘴唇,瘦削的身材,身高不過一七0左右,戴著黑邊眼鏡,斯文中散發出一股藝術靈氣。
靜默中,她看他振筆揮灑自如,時而看她,時而看畫板,全神貫注。
「好了,你可以去換掉衣服了。」畢哲宇開口叫她。
何夢蝶起身時,發覺自己的脖子僵硬了。嘿,畫家的模特兒還真不好當,這種靜態的工作,真必須要有定力才行。
換完衣服,她走到他身後細瞧畫中的自己,酷似她的人兒,維妙維肖,栩栩如生,她不得不欽佩他作畫的功力。
當她側頭瞥見上次國畫中的她與一幅半裸的油畫像放在一起,臉上無端地臊紅起來。
她對於美好胴體的展現不是不能接受,只是還沒有那種大膽的作風,僅止於欣賞罷了!她本人比較喜歡目前所畫的這種若隱若現、含蓄婉約的樣子,夾雜著中國古典浪漫與現代清新脫俗的雙重意味。
她正欲離去之際,畢哲宇突然拉住她。
「別走,今晚我請你吃飯,好嗎?」
「哦,不,我想公私分明比較好。」她愣了一下,旋即自我防護道。
「當我作畫時,我要求得很嚴格,私下交朋友我很隨性,第一次看到你,我就很喜歡你了。」
又來一個對她傾吐愛意的男人!她心情快速下沈,也有些駭怕;難道,男人的喜歡與愛竟是那麼輕易出口?
畢先生,你如果非要把公私混淆,你只好另請高明。」
畢哲宇見她不悅,立即陪上笑臉道:「你不要誤會,喜歡並不代表有邪念呀!」
「但是我不要你喜歡,我也不會喜歡你,純欣賞倒也罷了,如果你弄砸我們的合作關係,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同時我對你的好感也會降到冰點。」她義正辭嚴地表明態度。
「呵,想不到你如此言朗意明,好!我們的關係僅止於合作。」他攤手,無可奈何地表示同意。
踏出民物之家,邊走邊沈思的何夢蝶,不禁將汪舜國與畢哲宇作一個比較。藝術感性在汪舜國臉上似乎尋覓不到,可是在他拍照或攝影的效果裡卻捕捉得到;他具有神秘氣息,心中卻拘謹放不開。畢哲宇雖充滿藝術情懷,但直率不羈,甚至有點放浪的感覺。如果要做選擇,她情願選擇汪舜國,若是他能驅除那種閃爍不定的眼神,把自己真正呈現出來,他是比較耐人尋味的。就因為那種閃爍,令人捉摸不著的心讓她疑惑,所以那晚無法承受他的感情表白;不過,也因為如此,她才瞭解到他早已對她種下情根,而自己竟然渾然不覺,想來真是可笑極了。她居然沒有一顆靈慧的心,對感情一事竟是這麼遲鈍。
儘管「情事」擾人,但接下來的幾天,她忙著跟公司到法國出外景拍服裝雜誌的廣告,早把這事置之腦後了。
在蔚藍的穹蒼下,她與其他模特兒不斷交替呈現款款亮麗的夏裝;在幻化的碧海下,她們活躍飛揚,有表現環保生態的服裝衣景,兼有清涼、飄逸、性感等各種風情的服裝款式。在烈焰下,即使已是香汗淋漓,但當飄身到鏡頭下,仍得展現笑靨,留下輕盈明朗的畫面。這就是身為模特兒在收放之間要懂得自我拿捏之處。
到了星期六的下午,她才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回到住處。
嚴小毓一見她進門,立即關懷地問候。
「累死了,你看我都曬黑了!」
嚴小毓見她快拎不動旅行袋的樣子,趕快趨前幫她提進房裡。
「蝶姊,你休息。我要出去,晚上回來,等你睡足了再跟你聊。」然後很高興地說聲再見就走了。
何夢蝶看著嚴小毓離去的背影,心裡想著:嚴小毓八成戀愛談得很成功,才會那麼容光煥發;而自己,好像工作狂,把賺錢的時間排得滿滿的,那有心情與機會去談戀愛?
她精神不佳,走路有些搖晃,出外景的這幾天也沒睡好,只有回到自己的床鋪才能舒適地沈睡。換好睡衣,她倒頭就睡,即使有電話也吵不醒她了。
終究,她還是被電話鈴聲吵醒了!而此時屋裡已經一片漆黑,顧不得去看時間,撐起無力的身軀,光著腳丫,連忙跑到客廳去接聽。
「喂,夢蝶嗎?」 是汪舜國,她的睡意全消,不知他有什麼事?
聽筒那端未聽到她的聲音,急切問道:「夢蝶,你還在為那晚的事生我的氣?」
「哦,不,我沒有。只是剛拍完外景回來,沒什麼體力精神,很累啦!」
「我去看你好嗎?」
「噢,不要。」
「明天我想去拍蝴蝶生態,你能去嗎?」
自從那晚被拒絕後,他不敢說一就是一了;即使她已答應當他攝影展的模特兒,他仍必須先徵求她的同意來配合,以免再碰釘子了。
何夢蝶經他一提醒,才想起和他的約定,原想利用星期天好好休息,看來希望又落空了。既已應允了他,不能不遵守。 「可以。」
「那我明早來接你。」 二人敲定出發時間後,各自擱下電話。
汪舜國獨坐在電話機旁,深陷入自己浮動的思緒裡……
看過、拍過那麼多模特兒,卻只有她能挑動他的心弦!相處一年多來,竟在不知不覺中對她付出情感,而她卻全然不知;只因那晚太心急於表白以致造成反效果,他知道得重新調整自己的心情及追求腳步。
翌晨,他精神抖擻地去接她,沒料到是嚴小毓來開的門,他尷尬而不自然地笑笑;除了何夢蝶之外,他不曾對其他模特兒微笑過,他以為她是獨居,誰知竟遇到熟識的人,這令他一時失措,不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