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夢蝶和妹妹聽了都笑了,只有汪舜國聽不懂,愣愣的。
「你媽說什麼?看你們笑得那麼開心。」
何夢蝶就附在他耳旁告訴他紅蛋的典故,誰知,他聽後表情怪異,尷尬笑一笑,只顧低頭吃著面。
她看他又變臉了,不曉得那根筋又不對了,趕緊轉移話題。
「阿爸那還沒轉來?」
「不免等伊,來,來,吃飯。」何母說著,拚命替他們夾菜、夾雞肉,說:「自己飼的,趁燒吃。」
情緒恢復正常的汪舜國這才開口:「你媽真熱情。」
何夢虹故意頑皮地回一句:「媽好像把你當女婿看了。」
汪舜國聞言,心花怒放地側看何夢蝶,她卻不置可否她笑著搖頭,指著妹妹多嘴。何母也未多作解釋,一邊看他們互相逗笑。
正吃著當兒,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咳嗽聲。
「爸回來了。」何夢虹叫道,起身去拿碗筷。
何父駝著背,叼著香菸跨進門,何夢蝶趕緊站了起來,趨前攙扶,並對傴僂的老爸警告著:「爸,您抽菸抽得那麼凶,怎麼能止咳呢?」
何父一口山東鄉音:「沒辦法,一天不抽菸就會要俺的命,老菸槍了。」
「您每天抽,才會減短您的壽命哩!」
「呵,乖女兒,一回來就數落你老爸。」
何母在一旁搖頭,無奈的苦笑。 「瞧,你媽對我都已灰心了。」
「好啦,我不說了,您自己保重身體。」
何父坐下後直用怪異的眼光盯著汪舜國。汪舜國則禮貌地對何父尊稱一聲:「伯父,您好!」
何夢蝶為他們互相介紹後,看情形不太對,趕緊解釋:「爸,這是台北流行的造型,您別大驚小怪。」 何父嗤之以鼻,道:「流行?難道這就是台北的都市文化?」
「爸!清朝時男人不也留鬍子、綁辮子?」
「哼,他是清朝人嗎?現在是民國呀!年代顛倒了?還是標新立異?不男不何夢虹卻樂觀地為姊姊打氣:「姊,不要管爸,只要是你愛的,就勇敢去愛。」 何母瞪了小女兒一眼,說:「查某囡仔,黑白插嘴。」
何夢虹向何母吐舌頭、扮鬼臉,表示不怕被罵,惹得三人都噗哧笑了。
被何父這麼一攪和,何夢蝶也怏怏不樂,臨走之際,在廳裡塞了一疊鈔票給母親,何母難過得拭著眼角的淚水,說:「錢攏你老爸在管,我用不著,你常常轉來看我,卡是真的。」
「會啦!阿母。」 何夢蝶轉向妹妹,摸摸她的臉說:「今天謝謝你嘍!」
姊妹倆心照不宣地抱在一起。
站在一旁的何母,望向廳外在照相的汪舜國,說:「阿蝶,我跟你講的,你要記在心哦!」 何夢蝶放開妹妹,低頭看著腳不出聲。
「還有,自己的身體,要顧哦!」
帶著母親的叮嚀,何夢蝶在無奈之外,又滿懷傷感地回台北。
回到台北,已經是萬家燈火了。此時,街道上各家餐館的招牌燈不斷地在招手,卻引不起他們的食慾。現在,他們都只想趕快各自逃回自己的窩,緩衝一下何父所帶來的不如意。
車子停在何夢蝶住處的樓下,汪舜國面帶失望,語意深長地說:「看來,我今天是去錯了,希望我們今晚都能睡得好。」
何夢蝶故意不以為然地說:「其實你把鬍子刮掉,頭髮剪短,不就結了?」
「不,那是我心情的補償。」
「刮掉鬍子,剪短頭髮,跟心情補償有什麼關係?」何夢蝶很困惑地看著他。
「你不懂的。」他懊惱地說。 「那你跟我說啊!」
「我不能說,我說不出口。」 何夢蝶瞪著他,很訝異,也想不透;他心中到底有什麼秘密不能說出口?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他撇開頭,看著街道上來往的人。
「那就明白地告訴我,我不想猜謎語。」矛盾糾纏著汪舜國。
「不!不能說!一旦說了,自己的心願不但無法完成,且她必定不會接受自己的。」汪舜國內心不斷的衝擊著。
「不要逼我,你不是說不再挖掘我的隱私嗎?」他艱澀地逃避。
「那你照我剛才說的去做,或許會改善我爸對你的觀感與態度。」
「不行,誰也無法改變我,除非我自己願意。」
何夢蝶這才發覺,原來他是那麼固執己見的男人。
二人僵持在那兒,默默對峙著,燥熱再加上窒悶的氣氛在暑風下凝結成一股即將爆發的火力。
何夢蝶見汪舜國不肯讓步,也不表示什麼,但想到母親的一再警告,於是憤而下車離去。
汪舜國來不及制止她,呆愣在那兒。他萬萬沒想到,一向溫柔的何夢蝶會對他發這麼大的脾氣,難道她也像她父親一樣開始排拒他了嗎?
第四章
何夢蝶一進公司,譚姊就警告她:「夢蝶,汪舜國今天情緒變化無常,你得小心一點。他前一陣子好像比較正常了,待人也客氣多了,怎麼一眨眼,又古怪起來了?」
她失笑,淡然處之。「管他的,那種人誰惹他,誰倒楣!」其實她心知肚明,汪舜國的反常是跟她有關的。他們二人親密的情誼,都是避開公司同仁在外培養的;看來似乎是水到渠成的感情,居然因他陪她返家一趟而出現裂痕了。
她暫時不想跟他有任何牽扯,以工作為前提。
「咦!夢蝶,你一向對他不批評的,怎麼,他惹你生氣了?」
何夢蝶深怕譚姊好奇追問而露了口風,便笑笑地掩飾道:「最近我們配合得不太順利。」
「夢蝶,如果你覺得太勉強,我會為你另外找攝影師配合,我可不希望你受委屈哦!」
「放心,譚姊,我也不想讓自己受委屈。」她展現明朗的笑容。
「那就好。」譚姊放下了心。
何夢蝶走進攝影棚,看見汪舜國正罵著一個初出茅廬的模特兒,並且很氣憤地揮趕著那個哭喪著臉的模特兒;而其他的模特兒只有站在一旁,無可奈何的聳肩或面面相視,卻幫不上忙。
何夢蝶目睹這一幕,看不過去,便攔下已經淚濕衣襟的模特兒,護著她向汪舜國討公道,說: 「你憑什麼這麼盛氣凌人?不高興就咆哮,她不過初入此行,不懂的地方你應該指導她才對,像你這樣子,誰敢跟你合作?」
她摟著那模特兒走向更衣室,根本不理汪舜國錯愕的表情。他萬萬沒想到,何夢蝶會成為第一個當眾跟他作對、給他難堪的模特兒,她這一攪和,把他的形象完全給破壞掉了。
原本佇足旁觀的模特兒,每個人的臉上忽然有了一層驚喜,總算有人替她們出一口氣了;大家蜂擁向更衣室,紛紛讚揚何夢蝶的見義勇為,可是,沒有人會知道,她之所以站出來講話,一方面是因為她想挫挫汪舜國的銳氣,一方面則是她對他提出抗議。
但是,面對那麼多模特兒極欲發洩的不滿,她不得不安撫道:「現在要想在模特兒這一行業站得住腳,就必須突破以前的窠臼,才能開拓自己一片蔚藍的天空,而不是只注重外貌的美麗燦爛。懂得自我期許並下定目標,才能走得長遠。」
大家都異口同聲要向她看齊,她不敢自傲,很謙虛地說:「模特兒要有所成就,除了靠自己努力外,其實公司和攝影師是幕後功臣,三者相輔相成,才能爭取更多發展的空間。所以幕前美麗的我們和幕後公司的工作同仁,都有不同的心理負擔,剛才我已代表大家為我們的立場做了抗議;以後,我想大家還是自我調適多配合攝影師,不要把關係搞砸了。」
她這麼說,也是為了她們的飯碗著想。 有人擔憂地說:「夢蝶,可是你剛才用那種態度對他,會不會對你不利啊?」
「我想不會吧!我一向是配合度最高的,耍一下脾氣應該不為過吧?」她調侃自己。 大家都笑了,連同那淚眼婆娑的模特兒也收回想退出此行的衝動。
而被何夢蝶怒斥的汪舜國,當眾遭人駁斥,深感羞辱,可是他不準備去找何夢蝶算帳,他只有把氣發洩在自己身上。
那天晚上,汪舜國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把汪母嚇得驚慌失措。
「哎呀!你這幾天總是無精打采,今天又喝得爛醉如泥,到底怎麼回事?你到夢蝶家的情形怎麼樣了?回來也不告訴我,你有沒有向她爸媽談起你們的婚事?」
汪母連珠炮似地拚命追問,起先,躺在沙發上的汪舜國皺眉不語,懶得理會母親的嘮叨,可是汪母仍不放過,一再逼問。
「喂,我在問你話呀!你買醉得不省人事了嗎?」
汪舜國被問得發火了,暴跳如雷地說:「我沒醉!別在我面前提起她!何夢蝶!」然後就衝進他自己的房間去了。
汪母被她兒子突如其來的反應嚇得呆愕住了。「那根筋不對了?做母親的關心他,居然還對我吼,真不像話!」
她愈想愈不對,想打電話問何夢蝶究竟怎麼回事,旋即又想到她根本沒有何夢蝶的電話號碼,怎麼問? 「看來,汪家的媳婦難入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