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天天在我耳邊討論,想到能用木樁釘上我的心臟,用柴火把我烤得渾身焦爛,就覺得好興奮呢。」淺淺的語氣中,她盡量不讓他聽出她的恐懼。
怒視衛兵一眼,他們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地在她面前討論這些。
「可不可以……請你們的主教先生把木拄釘偏一些?」
「你怕痛?」是啊!她會痛,安安好嬌小,怎禁得起焚身痛。法蘭開始考慮起要怎麼把她救出去,不去想放她出來會害死多少人,會有多少無辜人民喪失親人,他都照管不了了。
可是,這層層封鎖……他連一點點勝算都沒有。
「不怕痛,但我害怕心被搗碎了,我會忘記你。忘記我們曾經在一起。」
「傻瓜。」一聲傻瓜,所有嫌隙統統煙消雲散。
「我變傻瓜,你就不再喜歡我了是不是?」她淺笑。
搖頭,吞下哽咽,他怎可能忘記她,忘記他們在一起的每個絢麗夜晚。
「你瘦了,很餓很餓嗎?我的血給你吸。」伸出手,遞到她面前。
她搖搖頭,搖去他的好意。「我說過,絕不會吸你的血。」
他沉默無語,輕輕為她拂開額間散發,輕柔的舉動滿是溺愛。
「你也瘦了。」她說。
「我用絕食換得見你一面。」他實說。
「假如我也絕食,他們會不會把我放出去,再聽你一夜故事?」問過,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
他不答,只是微笑。
「肯定是不會的,是不?」她懂,那天棺蓋一掀,他們就壁壘分明。
「安安,我救不了你。」暗啞的聲音訴盡他的無奈。
「我知道……」再抬眼,她又掛上笑。「信我,沙蓮娜不是我殺的,克儂不是我殺的,那四個農民也跟我沒關係,我沒騙你。」
「我信不信很重要嗎?」信了如何,不信又如何,他們都沒了未來。
「當然重要,你信了就不再恨我,下輩子……若真有輪迴,你會試著找到我。」
「你還不放棄下輩子?」
「我們約定過的,誰都不可以輕言放棄。」當然不放棄,她要愛他,愛過這世。愛過下一輩子,她的愛要延續好久好久……
「如果輪迴只是神話呢?」法蘭問。
「那找會很不甘願。」她心甘情願受死,不能讓她連最後一點希望都成奢望啊!「告訴我,那不是神話,好不好?」
不忍拂逆她的心願,他用肯定的口吻告訴她。「有的,有輪迴,人有很多個下一輩子,來彌補上一世的遺憾。安安,下輩子我會盡最大的努力找到你。」
「我相信,一直都相信你,相信你說的每句話、每個故事……我們是上天用另一種方式補償的阿郎和阿蘭,不是夜夜悲傷的吸血鬼公主和情到深處無怨尤的牧羊人,對不對?」她的聲音虛弱,細如蚊蚋。
「對,我們是阿郎和阿蘭。」握住她枷鎖下的手,她的手一如從前冰冷、柔軟,和他的心一樣……冰冷而柔軟,他發誓,不管有沒有下一輩子,他都會找到她。
「明天,別來了吧!我不要你看見我痛苦。」
「不!我會去,這個痛我要和你一起承受。」他固執。
她笑了,知道她仍在他心間。
他也笑了,知道他們的故事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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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場上柴堆高高疊起,四周燃起的火炬將夜晚照的比白畫更亮。幾千個民眾圍在柴堆旁邊,不斷拍手鼓噪,正與邪的對抗在今夜展開。
安安被綁在柴火中央的十字架上,絕美的容顏引來人們竊竊私語。仰望星空,今晚無星也無月。
教士領著公爵和法蘭進場,跟在他們身後的是一群地位較高的紳士名流,他們坐在廣場前面,和安安面對面相望。
看見他了,安安唇邊勾起笑容,惶惶然的心找到定位,不害怕了,這時候再多的批判都干擾不了她的心,她的眼中只有他,心裡只容得了他。
法蘭也遙望著她,她變得更瘦了,圓滾滾的眼珠子被火照映出晶瑩剔透。
教士一手持聖經。一手拿削尖的木樁走上台,滿場的吵雜頓時全停下來,大家注視著教士,他聖潔的容顏帶給人們滿心感動。
慈眉低垂,他俯首念誦著聖經,安安和法蘭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只是專注凝視對方,這一眼,是最後一眼……過了這次,只能靠著記憶,領著他們尋到彼此。
終於主教在胸前劃上十字,他轉過身面對安安。
「請你把手中的木樁刺偏一點好嗎?」她輕輕說,不畏懼,因為她的心裡存有希望。
「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慈藹的主教在她頭上輕拍,那動作好像寵她寵得不像話的大哥。
「我要記住一個人——我深愛的男人,不想忘記。」安安微笑,對他實說。
「到這個時候還看不破情關?」
「我不後悔愛上地,就算到這時候仍然不後悔。」
「我懂了。」
他點點頭,在她身上灑下聖水,意外地她身上並未出現腐蝕之痛。「好女孩,你的心還未受污染。」
「那……我可以再世為人嗎?」
安安問,這對她非常重要。
「這要看上帝的旨意。」
主教安詳地回答。
「你的上帝是好人嗎?」
「當然是。」
他舉起木樁,幾次都落不下手。
「那我就放心了。」她把視線調到法蘭身上,綁在十字架上的手腕輕輕一揮。他的眼中泛滿淚光,她看見了,那麼她安心了……
「我準備好了。」閉起眼,一個重力戳刺,她感覺到椎心痛楚。
痛呵……好痛……痛在心間翻湧,但她不能哭出聲,不要他擔心……好痛……真的好痛……笑掛不上了,想放棄,想呼救,然,想起他的淚濕,她怎捨得放棄努力……
火苗燃上,熱度節節上升從四周侵向她,火燒上她的裙擺,熱……痛……她好想蜷起身體,但粗繩縛著她,她動彈不得,火越燒越猛烈……她一頭美麗金髮瞬成焦炭……灼熱刺骨……她好痛好痛……她聞到雪白肌膚燒成焦黑……痛……痛極了……
她不是人,是人,痛到此結束,她是不老不死的吸血鬼,痛會不停不停往下延續,直到骨血成燼,直到灰飛煙滅,才會了無知覺……
她像火焰中掙扎的彩蝶,但願這一場犧牲換來寸是值得……
法蘭請你記得我……別讓我在你的記憶中煙滅……
火在夜空中燒出絢爛,燒去污穢,喜悅在人群心中激昂,人鬼對抗,正義歸向光明一方……
柴火燃盡,火帶走了安安,也帶走蟄伏居民心中連月來的不安。火把一切都燒得乾乾淨淨,燃燒不去的是法蘭心目中的回憶。
他在每個孤寂的夜裡,詢問夜鶯,安安是否還想著他?
第四章
西天二00一年節 法國
辦公室裡兩個年輕人對坐僵持,他們都在等對方先開口說話。
左邊的那一位叫安東尼·洛林,他擁有吾伏黑區最大的酒場,每年生產最高級四干白酒、氣泡酒和甜酒,供應世界各地的頂級餐廳。
另外,他也是一名巧克力商,他有自己的土地種植品質最佳的可可,有規劃完善的工廠製造優質巧克力,他創下的巧克力品牌在世界各國中都享有盛譽。
右邊那位叫做法蘭·默尼耶,他的出身並不好,幼年父母離異,及長,父親帶著他和一名妓女結婚,不到兩年,妓女將父親身上所有財產卷款逃走,父親氣憤不過,親手殺了妓女,案發後父親遭到逮捕,他則被送人育幼院。
不久,安東尼出現,將他從育幼院中領養出來,教育他、栽培他,並在他完成碩士學位後,讓他接任自己的工作,掌理起諾亞集團。
這些年,他將諾亞集團經營得有聲有色,不但增產了名酒、巧克力,更將事業觸角伸入股票財經,讓諾亞的年獲利呈等比級數成長。
安東尼從不去干涉法蘭的作法,對他的決策只有百分之百支持,近幾年,他甚至很少出入諾亞集團,彷彿那些全都是法蘭的事業,與他毫無相關。
「你完全接受我的安排,沒有異議?」安東尼開口,俊秀的臉頰邊掛著淡淡笑意,不相信法蘭會那麼容易妥協。
「我說了接受?」法蘭反問,面無表情。
「別忘記,你欠我好大一份人情,想當年要不是我把你從育幼院帶出來,說不定現在你和你父親已經成了室友。」
「這份人情讓我接替你,在諾亞做牛做馬,從沒發出過一聲怨歎。」法蘭深邃的眸光裡冒著烈火,但臉上的態度仍一派優閒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
「此言差矣,這幾年你累積了大量經營經驗和財富,怎麼算都是你佔便宜。」修長指節在桌面上敲敲扣扣,看法蘭做困獸之鬥,他很愉快。
「是嗎?我怎沒有一絲佔便宜的快感?」咬住優雅下唇,他的態度一如高貴侯爵。
「你是正派人士,對佔人便宜當然不會有快感,只會有罪惡感。好了,贅言不多說,下星期二,你的新娘會從台灣空運來法,記著,她叫洛安安,別忘記去接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