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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惜之

  他沒打開庭院電燈,好久沒仰頭觀星,他不要一堆光害來干擾。

  哦!瞭解。是她小心小眼的把人家的好意解讀成惡意。

  手被收包在他的掌心中,暖意從他的指尖一寸寸滲透過來,像冷凍庫裡取出來的吐司,在暖暖的空氣中一點一點軟化。

  坐在花台上,他鬆掉了她的手,兩人心中都有些微惋惜。

  抬頭,滿天璀璨,夜空中鑲上點點星鑽,點綴出明月的姣美。安安看呆了,長聲唱歎。「真漂亮,沒想到這裡也有這樣美麗的夜空。」

  「難不成,你以為星月是中國的專屬品?」

  「我小時候真是這樣想的,國小考試問——請寫出三樣台灣的特產。我就寫月亮、星星和太陽。老師不給分,我還跑去找老師要。那時才恍然大悟,原來每個國家都有星星、月亮、太陽,可是新的疑問又出來了……這麼多太陽、月亮和星星,天空裡不是要大塞車嗎?」

  她的話讓他捧腹大笑,爽朗的笑聲蕩在夜空中,和著微風輕輕送爽。

  「你讀書不求甚解。」

  「那是我年幼無知,上國中後,我知道那三樣東西是全世界共用的,學會它們是最符合經濟效益的東西。」

  「幸好,我真怕你問我天上那顆月亮標示了哪一國國徽。」他還是忍不住,偷偷扯了她一下髮辮,在她發覺時立刻鬆手、轉頭假裝兇手不是他。

  「是美國!你不知道嗎?阿姆斯壯坐火箭和登月小艇上去播的。哦哦,原來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沒關係,我會不恥下教。」

  「感激不盡。」他順著她的話說。

  「中國有首詩詞——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故鄉……我的故鄉有點髒、有點亂、有點吵、有點熱,可是,那裡是個好地方。有空,你一定要去看看。」

  「你想家了?」

  「當太久的公主,偶爾也會懷念起以往的平民生活。一直想問你,為什麼是我?」這問題擱好久,再不問怕要發霉了。

  「你的問題很難懂,無從回答。」聳聳肩,他的長手很自然地環上她。

  「全台灣有兩千萬人口,你為什麼獨獨挑中我當你的新娘?」

  「我挑中你當我的新娘?」拜託,他才是那個被欽點的倒霉鬼好不好。「你可以把話再說清楚點嗎?」

  「有一位安東尼先生在深夜出現,他提著五仟萬,要我嫁到法國來,於是我收下錢,人就來了。」

  「你是被逼迫的?」他的聲調陡然間提高兩個全音。

  「不盡然,我是為了那五仟萬自願的。」

  「為了五仟萬,你不惜出賣自己的婚姻?有沒有想過,萬一對象是個又老又醜的變態,到時你孤身一個人在異國,哭天不應地不靈。怎麼辦?」他突然氣起她的糊塗。

  「為了錢,我認了。」她說過,五仟萬是好東西。

  「就為區區五仟萬?」她認他可不想認,要五仟萬他可以給吧!她何必受安東尼箝制?就因為這五仟萬,他一生不婚的信條被她打破。

  「『區區』五仟萬?天!你不會瞭解貧窮人家的世界,知不知道在你眼中的區區,會改變一條生命、一份可能。」

  可不是嗎?當年不過是一佰萬法朗,就改變了他、父親和那個下賤女子的生命。

  「五仟萬可以買到很多東西,比方生命、平安、幸福、夢想,和太多太多你想像不到的東西。」

  她的貪婪昭然若揭,但是意外地,他一點都不排斥她。

  「你買到你的夢想了?」

  「是的,這筆錢把我弟弟從死亡邊緣救回來,讓他能圓起上大學的夢想;這筆錢讓我母親不再居無定所,不用成天勞碌換取溫飽。他們的幸福是我最大的夢想。」想起母親弟弟,她臉上的笑容變得甜美安詳。

  「所以,為了金錢,你可以犧牲掉一切。」

  「我『已經』犧牲掉一切了。」

  「我以為嫁給法蘭·默尼耶,是『賺』到一切。」

  「說這麼好聽,我們的婚姻能維持多久,一年或是兩年?只要孩子生下,我不就要被遣送出境?告訴你,不是每個女人都樂意當你的代理孕母。」

  「你說什麼?再講一次。」他不確定自己聽到的。

  「我說錯了嗎?你要一個繼承事業的兒子,卻不想要糾纏一生的麻煩妻子,我成全你,從此銀貨兩訖,誰也不欠誰。」莫非她曲解了安東尼先生的意思?

  「他是這麼說的?」很顯然,問題出在安東尼身上,他和安安都是受擺弄的對象,他要找到他,把事情好好問清楚。

  她用最簡單的話將那一夜奇遇描述出。說麻雀變鳳凰太俗氣,但安安不得不承認,發生在她身上的就是這一回事。

  安安的敘述給他搬來一個大台階下。

  很好,既然他們都是被迫的受害人,基於同仇敵愾原理,他不但不能再仇視她,還可以……順著心,由它牽引起對她的感覺……的喜愛……

  「安東尼是你的朋友還是屬下?」

  安安的問句將他從思潮中拉出:「都不是,他是我的監護人。」

  「監護人?他好年輕,好怪……」

  「有沒有興致聽故事?」歎口氣,十幾年了,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把發生在身上的事情當成故事說出來,也許是今夜的氣氛太好,讓他忍不住想對個陌生女子侃侃而談。

  「故事?好啊、好啊!我最喜歡聽故事。」把頭靠在他肩上,她愛上他寬寬的肩膀和暖暖的體溫。

  「很多年前,有一個父親帶著兒子……」

  月偏西,星子沉,夜風中飄著淡淡玫瑰香,第二次,法蘭在月下對她訴說他自身的故事。

  新的戀情在月下悄悄產生……笑彎了一彎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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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班,他還是忍不住回到這個有她的地方。

  走過庭園、門廳,整個屋子又是空無一人,他們又聚在他的房間,和他的小新娘說說笑笑了吧?

  她的確夠親和,讓每個從她身邊走過的人,都忍不住駐足停目,自己不也是不受控的一員?

  推開房間,她居然不在?法蘭皺起眉,推開一間間房門,最後在書房裡,他看到她正凝神閱讀,他的眉鬆弛開來。幸好她在!

  「你回來了?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回來,今天是查理生日,我放他們半天假,讓他們自個去慶祝。」

  「我懷疑,他們怎沒有邀請你一起去?」

  讓他們繼續嘲笑她嗎?才不幹!他們已經用那種曖昧不明的眼光看了她整整一早上——就因為她躺在他懷裡,在花園睡了一晚。

  「我……我昨天沒睡好,留下來賴床。」他的懷抱再舒服,還是讓她腰酸背痛好久。

  「賴床?真幸福。我的手再酸,還是要到公司去敲鍵盤。」他意有所指的說。

  「我命貴啊!值五仟萬的呢。」笑一笑,她揚揚手上的書本。「沒想到,書架上有一本紅樓夢,你懂中文嗎?」

  「我十三歲時被安東尼逼著學中文,當時恨透了這種丑不啦嘰的方塊文字。」

  「才怪!方塊文字是世界上最優美的文字,我承認它很難學,想逼迫腦容量不佳的人學習,的確是太強人所難了。」安安的民族意識猛然抬頭。

  「我說丑,它就是醜,因為……」

  「你是未來的公爵大人,我要聽你的。」這句話脫口,兩人都怔愣住。「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會說出這種莫名其妙的話。」

  「沒關係。」搖搖頭,好熟悉的一句話,誰對他說過?「走吧!我們下樓。」

  拉住她,把那種模糊感驅散,他們一起往樓下走。

  法蘭在餐廳上坐定位,一句我餓了,讓安安再度傻眼。

  「黛安留了一些蛋糕和鮮奶給我,我去端出來,一起吃好嗎?」

  「我不要吃甜食。」他像耍賴的小男孩,安安不由得笑出聲。

  「可是我不會做法國料理。」她支吾推辭。

  「偶爾換換口味,吃吃中國食物也不錯。」雙手橫胸,他一臉含笑地望住她,等著她出糗。看來,她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能幹。

  「我……我們出去吃,順心……聽說法國的紅酒燉肉味道很棒,我們去試試好嗎?」

  「今天太累了,不想出門。」簡單拒絕,他把整個肩膀都靠進椅背上。

  「那……我們……」要是在台灣就好了,掀開速食麵蓋,熱水瓶的開水一沖,晚餐就解決了。

  「你不會做菜?」他笑著點出事實。

  「對。」她點頭實招。

  「我開始覺得五仟萬砸得有點心疼。」離開座位,在安安來不及反對之前,他帶起安安一齊進廚房。

  「你要做什麼?」她警戒地看著爐子,退兩步,才發現手腕仍被緊緊捉住。

  「放心,我不會把你烤來吃。一餐五仟萬?太奢侈了。」他笑著把她往前推到爐前。「我來教你做菜。」

  「你……你會……做菜?」光看著瓦斯爐,她全身已經開始冒出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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