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你是我生命的海岸上一絲破曉的金色陽光,
第一朵潔白秋花上的一滴露珠。
你是俯在塵土上的遠天逼彎紅彩,
一個烘托著白雲的新月的夢。
你是偶然向世界呈露的,
一個樂園的秘密。 泰戈爾
「我會找到你,用我最大的努力……」
「我相信,我一直都相信……」
這兩句對話在夜空中翱翔千萬里,掠過無數人的夢境,終於在安安的夢中落腳。
男孩的嘶吼聲裡充滿了絕望,女孩帶淚的暗啞裡,卻有著對未來的憧憬,對未來,她在憧憬什麼?安安並不知道。
坐起身,她靠在可以看見月圓的窗邊,默默垂淚。
從小到大,她總在這樣一個夢境後清醒,痛楚壓在心間,壓迫得她呼吸不過,扯心裂肺的疼痛,撞得她想放聲大哭,可是她知道,不能……
第一章
西元一七六四年 法國
橫跨雪河的雪穠梭堡始建於一五一二年,路易十二在位時。國王的財務官湯姆士·勃依耶買下馬克家族的城塞,著手建築。三百多年裡,雪穠梭堡換過不少主人,而今它屬於杜爾·普瓦堤那公爵所有。
雪穠梭堡位於小鎮的森林間,四周都有蓊鬱蒼林包圍。因城堡橫跨在河面上,每到滿月時分,粼粼波光中便映照出皎潔月光,從長廊上的拱形窗往下望,點點晶亮在河面上交織出一幅藝術。喜歡月亮的普瓦堤那公爵,就選擇此時在長廊上辦起盛大宴會,邀請各地公主爵爺參與。
想要造訪雪農梭堡,必須先穿過林蔭大道,要是你夠仔細,會發現大道左側的小徑深處,有一個樹叢迷宮,迷宮入口由四根拱形石柱撐起門牆,柱上雕塑著四個希臘神話人物,往下植滿各色鮮艷玫瑰。
這裡是公爵的獨生子法闌·普瓦堤耶最喜歡的地方,他經常一個人在此處流連忘返。
從門廳走入,天花板上的精緻浮雕,牆上華麗的錦織畫作,和許多家族成員畫作,展現磅磚氣勢。
長廊裡笙歌不斷,優雅的樂聲帶動了舞池裡雙雙儷影,穿戴整齊的忙碌僕役,正穿梭在賓客間,送上這季新釀的葡萄酒。
一個身材粗短的男人,擁著一名修長貴婦,隨樂聲旋轉,在不經意間踩上貴婦的拖曳裙擺,貴婦踉蹌幾下後,往前摔去,結結實實壓在矮胖男人身上。
噗哧一聲,女孩笑開,拍著手,淺淺的酒窩裡盛滿快樂。「滿地都是肥油了!」
「你真無禮。」年約六十、穿著華貴,滿身掛滿珠寶的老婦冷眼瞪她。
像洋娃娃般可愛的女孩不但沒有停住笑容,反而蠻不在乎地應了句。
「你不洗地板,自然不知道下人的為難。」
「你!你……是哪家的野丫頭?」
老婦氣結,雙目幾要噴火。
「祖母,梅迪奇公爵在找您,好像有重要事情。」一名少年走近,插入她們的談話。
「我過去看一下,這邊由你處理。」仰頭抬胸,她扶扶髮髻,用一派高貴的姿態離開。
她一走,少年肆無忌憚地打量起女孩。
她的睫毛既長且密,微微一煽就要煽起一陣春涼,她的皮膚白得近乎透明,紅艷艷的雙唇帶著魅惑人心的冶艷,要不是她看起來還那麼小,那帶媚眼角一勾引,不知要勾去多少男人心。
他打量她的同時,女孩也在觀察他。
他好高,並足而立,廳上的男人高過他的寥寥可數,清醒的地看起來比沉睡時要成熟許多,因在童稚的睡容中,見不到他眼中的沉穩冷峻。挑一挑眉,適齡的頑皮出現,這才像他——一個十七歲的少年郎。
「你要怎麼處理我?」嚼起嘴,兩頰酒窩洩露出她不在乎的心緒。
「我……」
處理?她問倒他了。對祖母的命令他還沒聽從過,這回……還是別打破慣例吧!
「先說好,要我去清洗地板上那層肥油,我可不幹。」
聽到她的話,少年樂得大笑。「公爵要是知道你這樣形容他,不氣炸才怪。」
「氣作?天!肥油一定會濺得滿地都是,我同情你家的下人。」跳上窗榻,一輪銀盤在她背後照映出朦朧光暈。
「不能炸掉,他死,我祖母的如意算盤就敲不成了。」少年笑說。
「在那種肥胖男人身上敲算盤,能敲出什麼?上好小排骨,不!脂肪太多,噁心透頂。」
搖頭。再搖頭,繼續往下幻想,晚餐前喝下的鮮紅果法鐵定會吐落一地。
「我家的巫婆祖母想把孀居的姑姑嫁給公爵,當個名副其實的公爵夫人。」
「你家姑姑要嫁誰是你家大事,可是你不能侮辱我的巫婆奶奶,她長得非但沒你祖母難看,還不會在身上掛一堆叮叮噹噹的石頭,假裝自己很美麗。」安安很看重巫婆奶奶的。
「你說的巫婆奶奶是真正的巫婆,會變巫術害人的那種?」少年狐疑地望住小女孩認真臉龐。「不!你一定是在騙我。」擠擠鼻子,他早就不相信大人拿來嚇唬小孩的鬼怪神話,真要被這個小女生拐了,他會懷疑自己的頭腦有沒有生病。
「當然是真的,誠實是我最大的優點。不過,你弄錯一件事,不是所有的巫婆都會害人,就我所知,很多巫婆是被你們人類害死的。」從他手中的小瓷盤裡挑一塊餅乾,嚼一嚼,女孩吐吐舌頭下評語:
「真難吃。」
不理會她的鬼話,男孩說:「我是法蘭普瓦堤耶,未來的公爵大人,你呢?」
「安娜·洛林,不過我不喜歡這個名字,你可以喊我安安。」
「好哇,安安,我十七歲,你幾歲了?」
「我啊,嗯……是一百二十七還是一百二十八,我忘記了耶,要不要等我回去問過我哥哥再回來告訴你?」她搖著兩條細白小腿,在他盤裡尋找看起來比較可口的食物。呃……好像都蠻難吃的,沒辦法,她偏食慣了。
「你不要老拿我當傻子耍,反正不管你幾歲,你比我矮,你就當我妹妹好了。」
「不要,當妹妹要被人管的,我願意當你姐姐、媽媽或是祖母都行,就是不要當妹妹。」
其實,當曾祖母也是可以啦!
「不,這次你要聽我的,因為我是未來的公爵大人。」法蘭是被以繼承人的方式教育起來的,他可以強勢、可以目中無人、可以態度惡劣,就是不能優柔寡斷,不能連個小事都要考慮半天,作不出決定。
「可不可以……」她剛要想個折衷辦法,就讓他否決。
「不可以。」搗住她的嘴巴,安安褐色的眼珠子對著他的臉,左看右看,他還是熟睡的時候比較可愛……不,是比較可口。
「隨便你,反正我絕對不會喊你哥哥。」
她不想讓步。
「沒關係,我知道你是妹妹就夠了。」
他也沒打算放下身段。
「不好玩。」
偏過頭不看他,她喜歡睡覺中的法蘭。
「哥哥是用來教你聽話,不是用來玩的。對了!你剛剛有沒有吃東西?」
他拉拉她的小辮子,處罰她的搞不清狀況。
「沒有,這裡的東西難吃得緊,噁心死啦。」嘟起嘴,她左顧右盼,大哥不知道有沒有幫她找到食物。
「偏食!告訴我,你想吃什麼,我去幫你挑。」
大哥也老說她偏食,就這點看,他還真像個哥哥。
「我要吃那種紅紅的、軟軟的、溫溫的,有一點點威,但是味道好到不行的那種……」「新鮮血液」還沒說出口,話就叫他截了去。
「我知道了,你想吃草毒派,我去幫你找,別亂跑,免得被我巫婆祖母看到,她會一腳把你踢出去。」
朝著法蘭的背影,安安又吐了吐舌頭,喃喃自語:「早告訴你不要污蔑巫婆姥姥還不聽,不跟你好了,討厭。」
對著鼎沸人聲,安安足一蹬,從拱形窗戶往外躍出,河面上只有皎潔月光,無波無痕,再看不見她纖靈動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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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昂貴的波斯絲繡成的床帳裡,法蘭面無表情地瞪著天花板上的浮雕。
十幾天了,他在領地裡四處尋找一個叫安娜·洛林的小女生,可派出的家衛回報的全是查無此人。
那天,她就這樣消失,一個回頭,手上的草毒派被冷落在長桌上……
坐起身,他走到窗前,手中黑炭幾筆描下,一個鬼靈精怪的小女生躍然紙上,笑盈盈的眼角好像在對他說:「先說好,要我去清理地上那層肥油我可不幹。」
「你不想當妹妹就說一聲,幹嘛突然失蹤。我又不是非要你當妹妹……」
法蘭停下筆,歎口氣。
「你當時不是這樣說的,你說你是未來的公爵大人,我一定要聽你的。」
「你不聽也沒關係啊,我又不會……」法蘭止住話,倏地轉身,安安又坐在窗台上,對他笑個不停。
「你老愛坐在窗邊,不怕摔下去?」皺起眉,他的公爵架子又端起來。
「不會的,除非我想摔,不然誰都摔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