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又迷路了,她也會想辦法找回他,不會任他一人在外流浪的,縱然以往曾對他讚不絕口的鄰居,如今都已改口告訴她,會迷路的男人不足以托付終身;沒辦法做粗活的男人,不能負起家庭重擔:太過內斂的男人心機過深,是不適合生活單純的她。他們甚至還告訴她,會在婚禮前消失的男人,絕不是真心待她。但,她知道他們都錯怪他了。
因為她知道他從不願意迷路,也因為當他又意外迷路,在她找到他的那一刻,他總會激動緊抱著她;然而激動過後,他總也是漲紅著臉,總是一臉的羞愧難當。
她也知道他是做不慣粗活,因為他從不需要出賣勞力賺錢,他只要待在家裡看電視、看報紙,再打通電話,她的證券帳戶裡就會多了好多錢。她還知道他雖然看起來心思深沉,但他總對她笑得開心,會溫柔待她、疼她寵她、會跟哈里玩,還會陪她爸爸下棋。
她更知道他會在婚禮前消失,並不是他的錯,而是……她的錯。
因為,是她遺失了他。
凝望前方海天一線,她的心思漸漸遠離。
是她糊塗而大意的遺失了自己的愛人、自己的心、自己的情,還有自己的……[語禾。」身後一聲蒼老呼喚,喚回她的注意力。
沈語禾轉過身。
「爸,早。」
「你又要去台北?」
她不語,低垂下頭。
「唉,你……」沈父搖下頭。「都已經那麼久了,要回來他早回來了,不會等到現在的。」
「他會回來的。」凝看著地板,她說著。
「語禾,都這麼久了,為什麼你到現在還不死心?還不肯面對現實——!」
她無反應,神情寧謐。
「你這樣每星期都去台北,就真能找到他嗎?他如果想躲你,你還找得到他人嗎?」
躲她?沈語禾怔然抬頭。
「爸,他不會躲我的,他也沒有必要躲我。」
「不會嗎?那為什麼他連通電話也沒打回來過?會迷路,總下會連家裡的電話也忘掉吧?你之前不就是為了避免他再迷路,買了方便聯絡的手機嗎。」
忽略心底微微痛意,沈語禾眨了眨眼,唇角輕揚笑意。
「一定是我們這裡收訊不好,所以我才會沒收到,我相信他一定有打。」她笑著重複長久以來的回答。
「有打?語禾,你到底還想欺騙自己到什麼時候」沈父已然動氣。
「我……」她顏容頓僵。但,隨即地,她失聲笑道:「爸,我怎會騙自己?我才不會呢。」
「我天天都在家裡,就是沒接到他—通電話,就算你和我都沒接到,那你特地為他裝的答錄機裡,怎麼也從來沒有他的留言?」他不想再讓語禾自欺下去了。
沈語禾愣了下,但那也只是瞬間。
她笑著,語調顯得輕快而自然:「我想那是因為他不習慣對著機器講話,所以才沒留言,一定是這樣的。」
「你不要再騙自己了!」
「沒有,我沒有騙自己。」她語氣堅定。「我沒有!」
「你就當他死了吧,這樣也許你就可以——」
「不!」她斷然扼止沈父未完的話。
那「死」字像足一把利刃劃痛了她的心。緊咬下唇,她十指緊握成拳,關節泛白。
她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但那陣子她跑遍台北所有大小醫院,都沒有查到他掛號跟住院資料。
「我知道他一定還在這世上,我知道他現在還活得好好的,真的,我真的知道,因為我有一種強烈感覺,而且我知道他就快要回來了!爸,請你相信我!」她緊握雙拳:心在滴血。
「語禾!」
「我知道他就快回來了,真的,我知道他不會丟下我,他不會的,」握準的手微微地抖著。
「陽禾,你——」見她唇角微顫,雙拳顫抖,沈父頓然住了口。
「爸,請……」深吸一口氣,她想穩下差點激動的情緒。「請你下要生他的氣,他只是不小心迷了路,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你……唉……」歎了口氣,沈父搖了頭。
「我知道他一定也很想回來,爸,他就只是迷路而已,真的,他真的就只是迷路而已。」
即使沒人相信,即使無法說服他人,沈語禾清幽黑瞳依然閃耀著希望的光芒。
對他,她有著絕對的自信與信心。頓地,她笑瞇了眼。
「爸,他真的好丟臉喔,都這麼大了,居然還會迷路。」
「對了,爸———她邊笑邊提醒——我們只能在他背後偷偷笑喔,千萬不能讓他知道,要不然呀,他又會把自己關在房裡生悶氣了。」她笑,笑得淚光閃爍。
沈父愣望她綻笑容顏。他知道語禾是在笑,但,卻笑得救他心酸。
看著她眼角隱隱閃動的水光,看著她笑瞇眼裡的淒與悲,沈父雙肩無力垂下「好,他是迷路。」他知道自己無法親手扼殺女兒僅存的希望,只能再一次附和她的選擇。
「嗯。」知道自己再次說服了父親,沈語禾笑的開心極了。
移步上前,她緊緊擁著父親,感受他懷抱的溫暖,也感受著他對她的慈愛。
只是——唉……輕拍著她的背,沈父無奈歎息。
輕竄入耳的長聲歎息,頓然褪去她眼底原有笑意。
沒了笑的容顏,神情空洞而迷離。
側轉過頭,她遙望門外那一片越加清朗的藍天,還有那一片冷藍大海——
「我相信……相信他真的只是迷路而已,就只是迷了……路……而已……」
近兩年來,她總在休假日來到台北「鍾愛一生」婚紗門口,孤單的站著。
頭戴白色毛帽,身穿白色毛外套的沈語禾張大幽亮眼瞳,梭巡著陸續經過她眼前的行人。
雖有冬陽微微烘暖四周,但時而吹來的冷風仍教她身子微微顫抖。
感受冬天的寒冷,她瑟縮身子站在一角,一雙漆黑大眼,仍不停在四周人群裡梭巡著。
沈語禾拉高紅圍巾擋去些微冷風,再伸手將帽沿拉下覆蓋住額頭。
只是想了想,她又推高帽沿。因為她擔心帽沿太低蓋住了臉,他會認下出她。
眨若清亮眼眸,沈語禾懷著希望一次又一次的梭巡著經過眼前的男人。
她找著,找著那已消失近兩年的熟悉身影。
雖然去年沒找到,但今年她會找到的。
雖然上個月沒找到,那她相信這個月她就會找到;就算昨天還是沒找到,那今天——今天她一定可以等到!
凍紅的臉龐,紅唇緊抿,黑瞳閃爍希望光芒,「小姐……」一個男聲在她耳畔響起。
她愣了下,但才回過頭,看他一眼,她即又將視線移往前方人潮:「小姐,我可以請你喝懷咖啡嗎?」
又是想搭訕的男人。面對陌生男人的邀請,她的回應足再次拉高圍巾,乾脆遮住自己的臉孔。
「小姐,我常在這裡看到你喔,今天這麼冷,你站在這裡會感冒的,我們可以到前面咖啡館坐一下。」
「我男朋友等一下就來了。」一句淡得聽不出情緒的話,自她口中吐出。
「嗯?對……對不起。」男人頓時漲紅臉,倉皇離去。
轉過頭,語禾調移視線望向男人匆促離去的方向。
假日的台北東區總湧進一波又一波的人潮,經過她身邊的人也總是絡繹不絕,但她始終沒看到「他」的出現,卻一再受擾於陌生男人的搭訕。
輕歎了口氣她再次抿緊紅唇,也再次打起精神,回過頭,想再繼續尋他。
突然,前方一個映人眼底的身影,教沈語禾全身猛地一顫。
即使墨鏡遮去他大半容顏,但那冷酷輪廓,經常抿成一線的唇型,一直定她記憶中的樣子。
是……是他……就是他!
幽亮黑眸倏然瞠大,飛閃出一道耀眼光芒,難以言喻的狂喜心情染亮她的眼。
他終於出現了,他終於知道迷了路,就要回到原來走散的地方等她。
他知道了,他終於知道要回來了……瞬間,奪眶而出的滾燙淚水順頰滑落,濕了她凍紅的臉頰。
她就知道他一定是迷路,找不到路回家!
緊抿微顫的唇角,沈語禾佇立街頭,對著那不時迴盪腦海,而此時正穿過馬路的真實身影一再落淚。
苦等七百多個日子的心酸,在這一刻全數湧上了她心頭。
止不住淚水,她只能任由斗大淚珠滑然滑落。伸出手,她哽著聲——
「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這時婚紗店裡一名女子注意到她的異樣,趕忙走出店門,快步來到她身邊,強拉住她。
[語禾?」錢寶兒關心的看著她。語禾本來是她的客戶,但誰知道那個新郎卻在拍婚照前不見人影了。
「我看到他了,我真的看到他了!」急抹去淚,沈語禾想追上前。
她不能再讓他迷路,她一定要帶他回家。
「真的假的?」錢寶兒是一臉的不信。
那個爛男人都離開那麼久,要出現早出現了,哪有可能到今天才出現?騙誰耶!精心描繪的媚眼,送了沈語禾一記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