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早晨七點五十五分,忠孝東路人車擁擠——
一輛滿載上班族的聯營公車,在台北小學站牌做短暫停留。
公車門才開,身穿碎花細肩短上衣、牛仔褲,身背大包包的女孩,已迫不及待自半開的車門裡急速鑽出。
她髮長及肩,眉兒彎彎,一雙大眼圓又亮,豐潤雙頰染有自然紅暈,粉嫩誘人。
抬手看一眼腕表時間,她圓眼倏地瞠大,拼了命的往前奔跑,小巧鼻尖沁出一絲薄汗,柔潤雙唇緊抿成一線。
晨風中,她青春洋溢的甜美臉龐,因為要趕時間而笑意全無。
跑、跑、跑,她不顧一切地向前奔跑,不浪費一分一秒。幾秒鐘時間,她嬌小豐腴的身子已奔到十字路口處。
沒時間停看紅綠燈,她四處張望後,即抱著僥倖的心,闖過閃爍黃燈、衝過馬路,往對面還有近十分鐘路程的台北小學直奔而去。
才衝過馬路,拂去隨風亂揚的發,一聲稚嫩嗓音已在她背後響起——
「喔!老師闖紅燈。」
當場被逮個正著,身為小學導師卻無法以身作則的方伊清頓時紅了臉頰。
「哪……哪有,黃燈還在閃……」她困難的想為自己辯解,但回身一看是斑上的學生齊小勤,她大眼一瞪,想直接一頭撞死算了,「怎麼是你……」
這個齊小勤簡直是生來克她的,不僅上課愛帶頭鬧她,下課時也愛找她麻煩,現在當場被他逮到,可想而知,等會兒到學校後,他會如何大聲幫她四處宜傳了。
哎!如果二姐沒失蹤就好了,這樣就算會遲到,她也還有轎車可以坐,而不會像現在這樣趕時間趕得這麼狼狽,還成了小孩子的取笑對象。
不知道二姐現在過得好不好?都失蹤這麼久了,還一點消息也沒有,真是教人擔心。要不是大姐夫一再對大姐和她保證二姐真的沒事,她真想登報尋人。
大姐夫說二姐只是到某人家裡作客。她覺得莫名其妙,哪有人作客作到連行蹤都不能透露的?真不知道大姐夫在搞什麼鬼。方伊清一邊跑,一邊想著方伊艷失蹤的事。
」老師,你今天又遲到了耶。」
坐在緩速前進的私家轎車裡,齊小勤雙手搭在車窗上探出頭,看著仍不停向前跑的她,一副標準欠揍的死小孩模樣。
」哈……」一回過神,伊清除了乾笑,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老師,你今天遲到的理由是什麼?」
「我……」伊清被問得面紅耳赤。
「該不會又是你二姐睡過頭,不理你吧?」
「我……」 .
「老師,你這理由不能一用再用啦,亂沒創意的。」
低著頭,紅著臉,方伊清繼續向台北小學快速奔跑,想盡快甩開這個愛黏人的死小孩。但,哪有可能呢?人家可是坐轎車穩穩跟在她身邊。
見方伊清沒回話,小男孩不甘寂寞的又開始找話題。
」老師,你二姐是不是屑豬呀?不然她怎那麼愛睡……」
「你不也貪睡又遲到?」伊清回首瞪他。死小孩,居然連她二姐也敢罵!
「我——」頓時,小男孩被堵得滿面通紅,無話可說。
一見小男孩終於安靜下來,方伊清得意地笑了笑。
「吃早餐了沒?還沒對不對?」終於換她訓他了。
「……」
「奉師不是說過,每天早餐一定要吃嗎?為什麼你就是不聽話?」
「……」
「不要覺……覺得老師愛噦嗦,老師這是關心你。」她邊跑邊說,有點喘。
「喱,那老師今天早餐吃什麼?」他理所當然順口問。因為除了寒暑假外,這個方老師已經連續養他一年多的早點,卻一點知覺也沒有。
「蝦仁燒賣,還有蟹黃燒賣。」說到吃,她臉上有了笑容。
「哇!好棒!」小勤興奮伸出手,「老師,快給我,我現在肚子好餓。」
「現在?」
「老師最好了,都捨不得我餓肚子,難怪同學都說你是我的,『某大姐』,我們很有夫妻臉,快,快給我燒賣……」小勤喜滋滋地伸長脖子等著吃,但是——
啪地一聲,方伊清冷不防一掌巴上他的頭。
「哎呦!好痛。」
「小孩子不學好,就淨會占老師便宜!」氣鼓雙頰,伊清惡眼瞪道。
「老師,讓你做我的某大姐,是給你面子耶,你也不想想你都那麼老了……」她因奔跑而泛染紅暈的臉龐,像是熟透的紅蘋果般吸引住小男孩的視線。
「我老?我哪裡老了?你再亂說話,我就海扁你!」她氣聲威脅。
「哇,老師你最近好暴力。」小勤連忙縮回身子。
「閉嘴啦,再說話就沒得吃了。」跑得腿酸的伊清,冷瞪他好幾眼。
死小孩,就自己坐轎車,也不會問她要不要坐。
「真不知道你家裡是怎麼教你的,話這麼多、沒禮貌、愛
吃、愛睡又貪玩,要不是看你功課還不錯,我一定要上你家做家庭訪問……」
「老師,你還沒有男朋友,對不對?」小男孩突然問了句。
「對又怎樣!?」討厭的死小孩,居然戳她痛處。
「你這麼噦嗦難怪會沒有男朋友嘛。」小男孩一臉嫌棄,「像個老媽子一樣,真是煩死人了,我功課好不就好了嗎?你幹嘛還念我一堆,我叔叔都沒你會念。」
「我像老媽於一樣?」方伊清倏地瞠大眼。
聽到自家小少爺對老師的不禮貌言語,司機林叔心有不忍的看一眼車外的她。
「小少爺,要不要請方老師上車?」讓小少爺纏上,她真的有點可憐。
「哎,林叔,早。」發覺自己忽略齊家司機,伊清笑得一臉狼狽。
「方老師也早。」林叔笑得慈祥,空出手向她打招呼。
「請她上車?不用了,我們老師有晨跑習慣。」十分故意的,小男孩笑咧了嘴,朝伊清揮揮手,「老師,你慢慢跑吧,我先走了。」
「哼。」別過頭,方伊清裝出一臉的不在乎。
「小少爺……」
「林叔,我不想遛人了,我們快走吧。」小男孩催促道。
「呃?遛人!?」
伊清愕然轉頭看他。
看著眼含惡意的小男孩乘坐轎車絕塵離去,方伊清臉色頓變——
「死小孩,就知道欺負我!」
突然——
當、當、當——
聽著悠遠傳來的熟悉鐘聲,方伊清無力的停下前奔的步子。
「唉,又遲到了……」
*****
才衝進大廳,林叔即因看見主子出現在二樓樓梯口,而緊急煞住腳步,閃身讓路。
「先生早!」
「早。」左提公事包,右扶手欄杆,男人穩步下樓。
男人身穿黑色西服,氣勢傲然,整齊往後梳理的黑髮,露出他寬高的額際與俊酷的顏容。
他鼻挺唇薄,劍眉濃密,一雙黑眸沉亮深邃,無笑顏容給人一種強烈距離感。
身為齊氏企業副總裁的他,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浪費。
他身繫底下數千名員工的生計,日理萬機,為掌控瞬息萬變的商機,他一天有十六小時是花在工作上的。
別人稱之為應酬的場合,是他的休閒場所;別人稱之為家的地方,則是他晚上睡覺的地方。
沒有私人時間,沒有真正的休閒活動,他的日子過得單調而無趣,他的人生過得制式而乏善可陳。
但他一樣沒有多餘時間可以改變自己,也沒有多餘時間可以改變生活週遭,他變得習慣目前身邊所有一切。
因為固定、一成不變的生活環境與作息,讓他容易掌控一切。
發現林叔站得太后面,就快碰上身後的高架台,齊立亞冷眼一瞟——
「小心點,不要把我的龍紋花瓶弄倒了。」
「是!」隨他視線向後看去,林叔連忙向旁挪一步。
「嗯……」像是發覺花瓶有些許的不對勁,齊立亞微瞇雙眼,「小勤是不是又對它動手腳了?」步下最後一階,他動手調整起台上花瓶的位置。
在他的勢力範圍裡,即使是一隻花瓶的位置動個分毫,他也能察覺到。
「是的。」對主子細微的觀察力,林叔佩服得點頭承認。
只是這花瓶位置明明前看後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全都一個樣,他真不知道主子是怎麼看出它有被動過的痕跡。
「警告他,下次要再敢胡亂移動屋裡的東西,他就等著被禁足。」
丟下冷冷幾句,齊立亞看了眼時間,繼續往大廳門口走。
「這……是。」面對叔侄兩人間的冷淡關係,林叔忍不住歎了口氣。
因一場意外車禍,齊氏企業總裁夫婦在臨終前,將剛上小二的稚子交給親弟弟齊立亞撫養。
只是,原該相依為命的叔侄倆,小的因頓失父母不理人;而大的因受迫接收小孩,而發生嚴重的溝通不良。
至今兩年多,就算兩人已習慣彼此存在,工作繁忙、也不喜歡日常生活被搗亂的主子,對小勤的管教與要求日趨嚴厲,但卻忘了要親近小孩子的心靈。
「有事嗎?」聽到他歎氣。齊立亞回過頭。
「先生,你可不可以撥些時間陪小少爺?」猶豫了會,林叔壯起膽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