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簡單的空難事件,經媒體如火如荼地大肆炒作,變相為二十世紀末最引人注目的遺產爭奪戰,連美國總統克林頓「出牆」的性醜聞,都被趕到報紙的小角落了。
因此,家裡電話響個不停,雖請了保全人員仍有會鑽的記者翻牆入屋採訪的意外層出不窮。有鑒於斯,霍旭青只得使出強硬手段。
面對這些醜陋的騷擾,身為劇中女主角的江琉璃,真是百感交集。
「我以為今天的記者,會來得更多呢!」江琉璃盯著門可羅雀的大門,不禁嗤出一陣奚落。
「是啊!」霍旭青帶有磁力的笑聲從文件中喧出。那是當然的嘛,他話都放出去,還有誰那麼不要命,敢在江家門外逗留。
「一下子安靜了,還真叫人不習慣。」江琉璃呢噥。
之前那樣雖說煩歸煩,但起碼她能感受到一點人氣,假想那群人是她的家人朋友,如今……卻連個假想的空間都沒有。看來,她這輩子是注定要一個人。
「你最近盡量少出門,必要時,也不可單獨出去,且一定要戴著帽子和墨鏡把臉遮起來。」霍旭青慎重其事地叮嚀,他不能讓媒體有機可乘。
「你講過好幾遍啦!」江琉璃努著櫻桃小嘴嘀咕。「我只是個死了爸媽的女孩,又沒做壞事,幹麼要這麼躲躲藏藏的,連家裡的電話號碼也要換?」
「我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你現在可是位小富婆,難保不會引起歹徒的覬覦,誰曉得外頭還匿著多少個陳進興?」她的話讓霍旭青心酸,故他更不希望她發生任何危險。
「對不起。」江琉璃自然知道他的用心良苦,只是她心裡煩,忍不住想發發小牢騷。
「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在失親之餘尚需閃避鎂光燈的騷擾,她會反彈,霍旭青能夠體諒。
「嗯。」江琉璃笑逐顏開,好在她還有他,他具有安定神經的作用。「我真的像報上說的,變成億元富婆了嗎?」
「這就是我今天來的目的。」霍旭青指著桌上的文件。「這些分別是各項金額的明細,有航空公司的賠償金,刷卡購買機票附加的旅行平安險,旅行社的團體險以及你父親本身得保險公司投保的保險金等等,加起來大約有二億。」
「二億?天呀,光是後面的零,就快數完我的手指頭呢!」江琉璃張口結舌,她本來認為那只是報紙的胡扯咧!
「不過這筆錢你暫時拿不到,因為法律規定,未成年者要法定代理人來代領。」霍旭青解釋。
「你不行嗎?」有了這二億,江琉璃不相信不能幫他「贖身」。
「我當然不行,你目前的代理人是你的生母。」法律就是法律,不是他願望就能更改。
「那……」
「我已經和她聯絡過了,她擔心你一個小孩子拿那麼多錢會引狼入室,故要等到你二十歲生日時,才要去簽名領取。」霍旭青把狀況分析給她聽。
「又要等呀!」年幼時,她在等父母的擁抱;稍長時,她在等家人的關愛;空難後,她在家裡等消息,後來她要等打撈;接著她得等到屍體……等,等,等,她一直都在等。
「沒錯。」霍旭青大笑道。說她是小孩咧,她會不服氣,可她這會兒嘟囔的模樣,的確像個我見猶憐的小女娃嘛!「還有你爸爸的公司,現在也是你的啦!」
「爸爸的公司……」江琉璃呻吟。她連爸爸的公司是做啥的都搞不清楚,如何接下這種重任。
「你放心,你爸爸的公司裡面又不是沒有人,你只要找個值得信賴的能者替你管理,你大可暫時躲到幕後當股東。」霍旭青知道她在惶懼,於是提出建議。
「可是……」她信賴的人只有他。
「不要想太多,我會幫你。」霍旭青弓著指節輕敲她的小腦袋,十足十當她是小女娃,至於隱蔽於內的寵溺,僅有他自己明白。
沉默了一會兒,江琉璃悠悠地道出。「你會不會……瞧不起我?」
他昨日臨去時的匆匆神色怪怪的,恍似她是瘟疫般,就差沒用跑了的。
「為什麼這樣問?」他愛她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會瞧不起她?
呃……他剛剛想什麼?愛……他愛她?!
「因為照你那麼說,爸是先遇到繼母,那我媽反而是爸的外遇。」江琉璃怏悒地陷坐進單人沙發裡。
「傻丫頭,你怎麼老愛把與你不相干的罪狀往身上攬呢?」霍旭青歎道。
依她的年紀,她應該是位開開心心、活活潑潑、肆無忌憚享受青春的少女,而非眼前這樣,終日愁眉苦臉,宛然老姑婆似地窩在家裡。
「其實……」江琉璃把腿縮到沙發上抱著,那無助的表情令人心痛。「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爸有兩個家。」
「哦?」霍旭青放下手中的文件。
「那是我以為別人家也是這樣,所以當我聽說在另一個家裡,我還有一個哥哥時,覺得好高興,因此我不懂爸媽為何經常吵架。」江琉璃上揚的唇線霍地下彎,往事歷歷在眼前,話匣子一日打開了,就會難以遏抑地滔滔不絕。「直到上了小學,我才明白。」
「琉璃……」霍旭青愀然。
江富豐風流成性,資料上說,他在見到琉璃的生母林月芳時,總算有了結婚的衝動,但婚後很快就喜新厭舊,在外拈花惹草,且又回頭找琉璃的繼母,過著腳踏數條船的齊人生活,林月芳受不了,兩人終於走上離婚之途。
「後來爸就不常回家,媽則是每天哭。」江琉璃的思緒回到童年。「有一天晚上,他倆吵得特別凶。第二天,爸帶著我搬到新家與繼母他們住一起,之後我就再也沒見到媽了。」
「你若不想再見到她,沒有人強迫你。」霍旭青摟摟她,又拍拍她,接著溫柔地順著她的髮絲慢慢摸她的頭,想把她未嘗過的親情一股腦兒傳給她。
根據資料,他知道她那年才八歲。
她的父親不懂得如何照顧一名小女孩,她的繼母待她像位客人,江茂璠成天在外吃喝玩樂,她的生母又不在身邊,大家任她自生自滅。於是她在九歲時選擇住校,她的父親繼母也樂得輕鬆,放她到學校繼續自生自滅。
一個初在學習的孩子,就要去承受這些,負荷真的是太重、太重了。這樣的孩子,若不逼自已早熟,恐怕活不下來。
「我……」江琉璃咬著唇。「我不曉得該和媽媽說什麼,問她為什麼當年不要我嗎?」
「嘿,別這麼說。」霍旭青用一指抬起她巧致的下巴,讓她看著他的眼睛。「你聰明伶俐又美麗,沒有人會不要你的。」
像他,就對她……
心底的異樣越來越明顯,他即使再怎麼遲鈍,也該曉得哪兒不對勁了,只是他還不願去面對。
「你不用安慰我,我沒事啦!」江琉璃被他熾烈的目光瞅得很不自在,她揮揮手,吐吐舌,假藉口渴的名義逃開。
為什麼?她明明是喜歡他、暗戀他呀,可是身體反應為什麼卻是急著「逃開」呢?
「我講的是實話,不是安慰你。」霍旭青一本正經,故意捶上她的額,力量當然不大,但她仍是哇哇大叫。
「好啦,好啦,我相信你就是了嘛!」江琉璃喝著水,摀住額,敷衍地反過頭來安慰他。
「謝謝你喔!」霍旭青沒好氣地吊起一邊的唇角。
「哪裡,哪裡。」江琉璃拿起文件又問了他一些法律問題。
室內回流的空氣,挾著窗外吹進來的清風,同時拂過兩顆蕩漾的春心。
說不想見媽媽當然是騙人的!
江琉璃從八歲起就一直在想,再見到媽媽時該說什麼。沒料到,這一想就想了十一年,更沒料到她想的那些數以百萬計的成籮成筐的言詞,臨到頭來卻是一句也掙不出喉,她只是傻傻地、呆呆地盯著自己的手。
「你……過得好不好?」林月芳打破周圍窒息的沉靜,瞅著久未謀面的骨肉,神態有些激動。
「嗯。」她一年之中與爸談不到十句話;月事初來之際,是學校修女教她處理的方法;在空難發生、遺產公佈以前,親戚叫不出她的名字,走在街上相遇,恐怕連哥哥都不認得她。這樣看來,她過得是好,是不好?
但是這些委屈,江琉璃不會向生母抱怨。
「你……是不是……很恨我?」林月芳終究忍不住痛哭失聲。
「我……」江琉璃不曉得能說什麼。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那全改不了既定的事實。
「你可以不必回答她。」霍旭青接著說。
兩女同時撇過頭來看他,已異口同聲:「我……」
不過林月芳顯得有點尷尬,江琉璃則是作賊心虛,因為她未經他的同意,便答應與突然到訪的生母見面,她怕他會生氣。
「林女士,為了維護我當事人的權益和安全,你不以為此番會晤,雙方律師都在場應該比較適合?」霍旭青解什西裝的鈕扣,從容地坐在琉璃的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