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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袁圓

  「沒錯。」江琉璃篤定地頷首,許是體力透支盡了,加上他的作伴讓她感到安心,她打了個呵欠,扇了幾下長卷濃密的睫毛,眼皮便愈來愈重地往下墜。

  霍旭青望著她逐漸沉睡的小臉,入夢的眉宇依然微蹙,足見她隱忍的愁雲有多厚,而那片愁雲正影響到他的情緒,在他不自覺的當兒,埋在心靈深處不曾為人開放的那一部分,正在慢慢地溶解甦醒中。

  第三章

  黑與白,是屬於喪禮的單一色調。

  江富豐夫婦的後事雖說僅是將空難現場撈上來、「應該」是他們的物品入土合葬,但也稱得上簡單而隆重。

  昔日斥滿笙歌舞影的客廳,如今變成充滿五子哭墓哀樂的靈堂,紅花綠襯的窗簾全鋪上純白的帷幕。

  霍旭青進門的第一件事,習慣地就是先尋江琉璃那雙憂鬱的愁眸。

  「奇怪,她人呢?」在堂內遍尋不著,他竟有點慌,感覺好像在沙漠上找不到水喝一般。這……令他不解。

  由於江家一向香煙單傳,江富豐的父母已逝,故江家代表僅剩下江茂璠,他正和母系那邊的親屬共同跪坐在地,以磕謝來弔唁的賓客。

  「請節哀順變。」霍旭青禮貌地問候披麻戴孝的行列後,便開始四處追覓娥眉的芳蹤。好不容易,他在庭園發現了她。

  她依舊縮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清幽地宛然她發上夾著的那朵小白花,只是安靜地蜷偎於大樹的背面,不似她那票親戚們的哭哭啼啼。要不是他眼尖,想必也會錯過那道倩影。

  黑黑的孝服,使她本就不常曝陽的雪膚顯得更為白淨,或許該說是呈透明。她的思緒早已遠離,恍若只要一個不小心,她便會融入大氣裡消失。

  她會不會真的消失?

  他不曉得。

  從小至大,他邁出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以及得到的每一項結果,均在他計算規劃的藍圖裡,只有她的出現,不在他的預料中。

  這讓他感到渾身不對,生平第一次,他沉穩冷靜的個性受到影響而產生浮動,他臆測他的生活模式將會改變,至於會怎麼改變……誠如他才提的,她是意外,故他目前不敢斷言。

  「千萬不要節哀順變。」他側倚著樹幹,用宏偉的魁軀替她擋住金輪最後的幾束殘熾。

  她梳了兩條黑亮的麻花辮,放任它們自由分垂兩肩,那使得她的臉蛋更小,年齡愈發稚澀。

  「啊?」江琉璃對聽到的話頗為詫異,猛仰杏眼,她看到了他,她有點茫然,忘了她躲在這裡是幹什麼,亦不懂他的語意是什麼。

  「想哭就哭,不要忍。」霍旭青極度溫柔的音量,令他自己聽了都大吃一驚。

  「我……」思緒被他從好遠的外太空拉回來,她霍地恢復知覺,窩了一天的疲憊和酸痛,登時如翻江倒海湧了上來。

  「你哭,又沒有人會笑你。」他希望她大哭特哭,一個傷心欲絕的小女孩卻不哭不鬧,這反而令人憂心,況且那是非常不益健康的。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問題不在於她怕別人笑,而是她「不會」哭。

  這個「不會」和她不會游泳的那個「不會」是同一解釋。

  「你有特殊的磁力,我就是被你這樣嘶……嘶……嘶地吸過來。」他模仿魔術師般地抖著兩掌,並發出逗趣音效。

  語畢,他愣了愣,因為事實「似乎」是如此,否則萬綠叢中,為何他獨獨能瞧見她的所在?

  「你……啊——」江琉璃失笑地站起來,足底猛然襲來一陣劇痛,導致身子倏地癱了下去。

  「小心!」霍旭青眼快手也快,急忙將她接住。「怎麼啦?」

  「腿……坐麻了。」兩腳一時不聽使喚,江琉璃只得賴在壯臂圍攏的堅固堡壘裡,遽抬頭,雙唇恰好擦到他低首靠來的唇瓣。

  數兆伏特的高壓電猛地竄擊二人的體內,她赧然捂著炙燙的嘴,與他同時駭了一跳地往反方向彈開。可是她比較倒霉,因為下盤神經仍舊打結,加上他受到震驚來不及有反應,她終於栽坐下地。

  「對不起,你要不要緊?」霍旭青歉疚不已地將手伸給她。他是怎麼回事?又不是沒和女人熱吻過,幹麼對這種不算吻的吻失措?

  「不要緊,是……我自己沒站穩。」江琉璃快糗死了,好在附近綠草如茵,宛似厚厚的高級地毯,故她摔得並不嚴重。

  窘迫地交出柔荑,她正想藉助他的力量起身,背處冷不防蹦進了什麼,冰冰、軟軟、黏黏的,而且還會蠕動……

  「啊——」江琉璃尖叫地奔進他的懷裡,渾身泛著大大小小的哆嗦。

  「怎麼啦?怎麼啦?」霍旭青老命差點被她喝掉一半。

  「有……東西……在人家……背裡!」江琉璃伴著另一聲尖叫,肌膚的毛孔再度翻起波瀾。

  「別動,我看看。」霍旭青也沒多想,拉開她的後領就望進去。

  背裡的小東西,引吭朝他Say哈羅!它本來在一旁小息,卻遭到他們的打擾,此番出來純粹是要抗議。

  「呱!呱!呱!」

  這……這聲音不是……不是那個……

  「哇呀!是……青蛙,救命啊,我……我最怕……

  那玩意兒!」江琉璃歇斯底里地在他胸膛亂蹭,胴體上的雞皮疙瘩,大有長江後浪推前浪之勢。

  「你別一直動,我手夠不到……」霍旭青的掌腕太粗,根本探不進領口,僅能在脖項處遊走搔癢。

  「嗄……它往裡面跑了啦!」江琉璃二話不說,急忙解開前襟的鈕扣。

  「進去了,進去了。」霍旭青大手終於有了較大的空隙往內鑽,他興奮地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但她穿的孝服乃兩件式的長衫和長裙,上衣的下擺是塞至裙頭內,小青蛙也不含糊,蹬地蹬地匿在腰肢的死角,和他玩捉迷藏,他摸來摸去就是摸它不著。

  「呱!」青蛙嘲笑地繞著圈。

  「嘩——前面,它在前面!」江琉璃退出他的護城河,邊喊邊顫,忖及蛙兄詭譎的長相,她都要吐了。

  「衣服……」霍旭青當機立斷,從她的裙中拉出衣擺拚命地抖了科,青蛙這才掉落出來重見天日。

  「呱!呱!」它示威地咕嚕兩聲,才揚長躍去。

  「天呀!」兩人異口同聲喘著氣,滿頭大汗,儼然打了一場仗。

  「你沒事吧?」關心的問候戛然而止,霍旭青兩眼發直地瞪著眼前釵橫鬢亂的俏女紅顏。

  她的桃腮染著雲霞,微啟的丹唇嬌艷欲滴,幾乎全開的衣襟有半邊滑在肘際,敞露在她的鎖骨、香肩、藕臂和發育優渥的玉峰,沁著汗液的凝脂粉膚,宛如鑲著珍珠的極品水晶,蠱惑等著他去勘查掘墾。

  他是生理相當正常的男人,遇到這樣的引誘,很難不為所動。

  「我……」江琉璃直到他的手登門造訪,才發現自己的衣衫不整,她呆若木雞,想叫卻叫不出來。

  「你好美。」霍旭青低喃,忍不住加重雙掌膜拜她的柔軟之熱力。

  「你……」嬌軀立即有了回應,陣陣快感經過喉管放出吟哦。

  她是崇拜他的,程度或許比喜歡還要多得多,她也曾像一般懷春的少女般幻想把唯一的純真交給他,但此刻心中卻有著矛盾的畏怯。

  她不懂問題出在哪兒,只曉得身心不能合一,她的心違逆身體的誠實。

  「咦?」霍旭青是何其敏銳的人,他登時察覺她眼底的疑懼,於是跟著喊停。

  他今天是吃錯藥嗎?居然在喪禮中侵犯死者的遺孤,人家她還戴孝素服呢,江富豐要是地下有知,八成會從黃泉路上殺回來斃了他。

  「對不起。」他穩住體內亂撞的氣息,反手為她拉上衣服,並替她扣好整平,再順一順她的頭髮,然後當做剛剛什麼都沒發生似地交代著:「你好好休息。」

  「嗯。」江琉璃傻眼地點頭,又如泥塑木雕般看著他走遠,過了好久好久,才軟腳地坐在地上。

  該來的總是要來。

  霍旭青開車進入江家大門時,江家必須出動保全人員,把意圖趁虛鑽入江宅的媒體記者擋到門外,但他們沒有就此放棄,隔著大門對他亮起嗓子,攝影機、照相機更是閃個不停。

  「霍律師,江茂璠真的不是富豐公司董事長江富豐的親生兒子嗎?」

  「請問你有什麼證據?」

  「江琉璃真的是遺產唯一的繼承人嗎?」

  「她會如何運用那筆錢?」

  「霍律師……」

  關上又一道大門,霍旭青不得不佩服媒體的順風耳,他僅僅是在昨日下午通知保險公司正確的受益人,今天各報、各電視台的頭條,便全是記者快手挖出來的小道消息。

  而從昨晚起他的大哥大就被迫關機,以躲避記者追問不斷的電話,他家和律師事務所亦擠滿了絡繹不絕的媒體。

  不過也難怪他們趨之若騖。

  一個未滿二十歲的少女,一夕之間戲劇性地繼承了數億的財產和理賠金,恐怕比空難本身的故事更吸引人,只是更、更戲劇性的還在後頭,亦即他目前要向江家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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